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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你不用去了,佩因特先生!你已從值班表上取消了!到下面輪機跟前去呆在那兒,直到我叫你上來為止,就是呆72小時也得去!如果我再一次不能得到動力你就準備在最高軍事法庭上為自己辯護吧!」佩因特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小心翼翼地從梯子走了下來。

  船頭迎風後「凱恩號」行駛得平穩多了。籠罩著軍官和水兵的恐懼心理開始減弱了。一壺壺的新鮮咖啡從廚房送到了艦橋上,大家的情緒很快高漲起來,又可以聽見水兵們講淫猥的笑話了。船身的上下顛簸仍然很快很厲害,使人的胃裡怪難受的,但是「凱恩號」自服役以來經歷過不計其數的顛簸,而這種上下起伏運動不像左右大幅度搖擺那樣令人毛骨悚然,大幅度搖晃可使艦橋懸在海面的正上方。比往常更多地擠在艦橋上的一群人慢慢減少了,剩下的水兵開始以輕鬆的語氣談起不久前的恐慌情景。

  這種突然高漲的樂觀情緒抵消了還像以前一樣大聲而神秘地悲號著的風、仍舊那麼濃厚的飛掠的雲以及已經下降到29.19的氣壓計所產生的影響。現在這艘掃雷艦上的官兵已經習慣于這樣的認識:他們遭遇了颱風。他們要自己相信他們會安全地穿過颱風,因為眼前已沒有危機,而且因為他們非常希望是這樣,所以他們就相信了。他們不厭其煩地重複這樣的話:「這是一艘走運的軍艦,你是弄不沉這個老的生了鏽的狗雜種的。」

  威利的心情和大家的心情完全一樣。一杯熱咖啡下肚之後他開始感到處身在過於狹小的空間時的振奮的,因而無所畏懼的心情。他已恢復了足夠的理智,可以將他從《美國實用航海家》一書中學到的一些知識用於這場風暴了,於是他計算出颱風的中心大約在正東100海裡處,正以每小時20海裡的速度向他們逼近。他甚至以略微愉快的心情盼望著颱風的平靜的風眼可能從「凱恩號」的上方通過。他很想知道那時是否能在黑暗的天空中見到一圈藍天。

  「我聽說是你而不是佩因特將接替我值班。」當威利面朝著風進行計算時,哈丁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他跟前。

  「是那麼回事,我現在就接班嗎?」

  「像你這個樣子?」

  威利低頭瞧了瞧自己,除了一條濕透了的褲子什麼也沒穿,於是咧嘴笑了笑。「有點軍容不整,嗯?」

  「我不認為這種情況還需要穿藍制服並戴上佩劍,」哈丁說,「不過你穿上衣服可能舒服點。」

  「我馬上回來。」威利往下走,從艙蓋上的小艙口鑽了過去,注意到水兵們已離開主甲板的過道。他發現惠特克和他手下的勤務兵都在軍官起居艙裡,全都穿著救生衣,正在鋪白色的桌布,把椅子扶起來,把散落在甲板上的雜誌撿起來。惠特克悲哀地對他說:「長官,我不知道怎麼開早飯,除非我找到些白鐵盤子,什麼都亂七八糟的,陶瓷餐具也不夠了,也許夠兩位軍官用,長官——」

  「真見鬼,惠特克,我看你別張羅在底下這兒開早飯了。去問問馬裡克先生。我看把三明治和咖啡送到頂層甲板去是每個人所期待的。」

  「謝謝你,長官!」有色人種勤務兵的臉上都露出了喜色。惠特克說:「你,拉塞拉斯,別在那張桌子上擺餐具了。你去問問像基思先生這樣的長官,看他說——」

  當威利在動盪不已的房間裡費力地穿衣服的時候,一想到今天早上的事已經快速地從生與死的危機縮小為在起居艙開早飯的問題,覺得很有樂趣。看見勤務兵認真地堅持幹著日常事務,看見自己的房間依舊亮著同樣安詳的黃色燈光,威利感到很振奮。在船艙下面的這個地方,他是威利·基思,那個老資格的不朽的、不可摧毀的威利,他給梅·溫姑娘寫信,解譯電報並審計洗衣室的帳目報表。只要他能記住保持頭腦清醒,頂層甲板的颱風只不過是電影中的歷險經歷,雖激動人心但有驚無險,而且充滿了樂趣和教育意義。他想,將來有一天他可以寫出一篇關於颱風的短篇小說,並採用勤務兵為早餐擔憂的情節作為潤色。他穿著幹衣服精神抖擻地來到艦橋上,接替了甲板上的值班任務。他站在飛濺的水花打不著的駕駛室裡,用胳膊肘鉤住艦長的椅子,迎著颱風咧嘴笑了,儘管颱風的呼嘯聲比以前更大了,「嗚嗚嗚嗚!伊伊伊伊伊!」

  氣壓計的指針指著29.05。

  30 嘩變

  汽輪不像帆船那樣是風的奴隸,它能戰勝風暴的一般性的困難。戰艦是特殊的汽輪,建造戰艦不是為了寬敞和省錢,而是為了增強威力。「凱恩號」掃雷艦甚至能抵抗風力達到三萬馬力的大風:這種能量足以將50萬噸的重物在一分鐘內移動一英尺。「凱恩號」本身的重量為1000噸多一點。它像一個頭髮灰白,上了年紀但充滿應急爆發力的最輕量級拳擊運動員。

  但是當大自然舉辦像颱風這樣的畸形動物展覽,而颱風的風速已達到或超過每小時150海裡時,令人驚奇的事情便發生了。例如,船舵不起作用了。船舵是通過阻擋從它所穿過的水而起作用的。但是如果風是從船尾向前刮,而且刮得很厲害,那麼水就可能開始以船舵同樣的行進速度向前湧,結果就毫無阻力了。這時船會偏蕩或者甚至突然橫轉。另一種情況是海水從一個方向推著船體,風從另一個方向推著船體,而船舵又從第三個方向推著船體,於是這三者的合力便會使船對舵的作用做出極不穩定的反應,分鐘與分鐘之間或秒鐘與秒鐘之間都會發生變化。

  從理論上講出現下述情況也是可能的:船長要自己的船朝一個方向轉,而風卻向另一個方向猛烈地推著船,即使所有的輪機開足馬力也無法讓船頭掉轉過來。在這種情況下就會顛簸搖擺,橫向行駛,這時情況就非常糟了。但是實際上不太可能發生這樣的事。運轉正常,操作技能高超的現代化戰艦能突破任何颱風。

  風暴毀滅船隻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老生常談的鬼怪恐怖。風暴會發出恐怖的聲音,顯出駭人的面孔,嚇破船長的膽,使他在危急時刻無法理智地行事。如果大風能把船橫向地拋出去很遠,它就可能損壞輪機或把它們徹底毀了——那時風暴就獲勝了。因為首先船必須在人的控制下不停地行駛。與過去的木帆船相比,作為漂浮的船體,輪船有一大弱點:鋼鐵不能浮在水面上。在颱風中輪機失去作用的驅逐艦肯定會傾覆,或者灌滿水下沉。

  情況不妙時,書上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掉轉船頭頂著風浪沖出去,但是即使在這一點上權威們的看法也不是完全一致的。沒有一個權威人士經歷過最厲害的颱風,所以無法做出無懈可擊的結論。另外也沒有一個權威人士渴望得到這樣的經歷。

  船間通話被靜電干擾和風浪聲壓抑得聽不清,威利不得不把耳朵貼在喇叭上:「陽光號」的各子艦。停止加油。立即跟上。艦隊新航向180。小艦艇重新定向護航。

  「什麼?講的什麼?」站在威利胳膊肘旁邊的奎格問道。

  「停止加油,長官,轉向南方。立即跟上。」

  「終於沖出去了,嗯?正是時候。」

  穿著救生衣顯得又矮又臃腫的馬裡克說:「長官,船尾頂著風,我不知道船會怎麼行駛。來自船後側方向的海浪總是要命的——」

  「能讓我們沖出這兒的航向就是正確的航向。」奎格說。他仔細地觀察著船外像船桅那麼高的驚濤駭浪,飛濺的水花有如大暴雨傾盆而下。離船數百碼開外的海面上,一座座海水形成的灰色的高山逐漸褪色成一道白色的霧牆。水花開始擊打著船窗,響聲更像冰雹而不是水的敲擊聲。「唉,威利。叫一下佩因特,告訴他守在輪機旁邊,準備快速採取行動。史蒂夫,我將從雷達室進行指揮。你留在這兒。」

  船間通話用無線電對講機發出摩擦聲和嗚咽聲。聲音汩汩地傳出來,揚聲器似乎在水裡一樣:「『陽光號』的各子艦。立即重新定航向。全速前進。」

  「所有輪機全速運轉。右標準舵。穩定航向180。」奎格講完後跑出了操舵室。「凱恩號」一頭栽進了冒著泡的波谷。斯蒂爾威爾轉著舵輪,說:「天哪,舵輪感覺松了。」

  「舵很可能露出水面了。」馬裡克說。船頭切入海裡後又慢慢地升起來,散落下一條粗實的水流,操舵室在顫抖。

  「舵在右標準位置,長官,」斯蒂爾威爾說,「天哪,船在強行快速轉向。艏向010,長官——020——」像迎著風的風箏,這艘掃雷艦傾側過來,劇烈地向右傾側。威利被摔出去撞到了濕淋淋的窗戶上,嚇得手腳發抖。「艏向035,長官——040——」

  「凱恩號」越來越向右舷傾斜,不停地在海浪上時起時落,風從側面刮來,更像遇難船隻的漂浮殘骸,而不像一艘控制得很好的軍艦。成團的水花向艦艏樓撲過來。威利本能地朝馬裡克看去,看見副艦長用雙手懸吊在頭頂上方的一根梁上,背緊貼著艙壁,鎮靜地觀察著艦艏樓,在海面上迅速地改變航向,心裡便如釋重負地輕鬆多了。

  「嘿,威利!」艦長那憤怒而尖厲的聲音從通話管傳了出來。「讓你那個該死的無線電技師到上面這兒來,好嗎?在這個該死的雷達上我什麼也看不見。」

  威利向通話管裡吼叫道:「明白明白,長官。」並通過廣播系統呼叫那名技師。他開始從「凱恩號」令人昏眩的側向傾斜和傾斜的甲板怪異的起落過程中感到噁心了。

  「馬裡克先生,」操舵手改變了語氣說,「船已經停止轉向——」

  「你的艏向是多少?」

  「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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