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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這裡是另一個世界,然而在某些方面,也和「凱恩號」的世界一樣,只是外表改變了。他們來到艦艏樓上,這裡有錨鏈、錨鏈輪、速脫鉤、系纜柱,還有通風機和救生繩。但是「新澤西號」的速脫鉤跟「凱恩號」的主炮一樣大。這艘戰列艦的錨鏈的一環如果伸直了就跟這艘掃雷艦整個船頭的寬度一樣長,而主炮群,也就是帶有炮塔的炮管很長很長的大炮,似乎比「凱恩號」整個艦身還要大。到處都是水兵和軍官,大都穿著藍色海軍服,只有少數人穿著哢嘰布制服。但是水兵們都像主日學校的男孩一樣乾乾淨淨,而軍官們則像他們成年的過分講究整潔的老師。艦中央由艦橋和煙筒組成的巨大堡壘從甲板上直插雲霄,像一座鋼鐵的金字塔,上面裝著能靈活轉動的高射炮群和雷達,甲板逐漸收縮著向後延伸出數百英尺。「新澤西號」實在是令人敬畏。「我想咱們從這兒進去,」馬裡克說,「第三道門,右舷,兩門5英寸大炮的下面——」

  「好。」基弗說,仰頭看了一眼在明亮的陽光中那高高聳立的艦橋。

  他們穿過了幾條涼爽昏暗但極其乾淨的過道。「到了。」馬裡克說。綠色門上的黑塑料牌上寫著:海軍將官的副官。他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基弗說:「史蒂夫,也許我們開頭就找錯了地方——」

  「嗯,不管怎麼樣,在這兒他們會給我們指點的。」他打開了門,在這間長方形的擺滿了書桌的屋子裡只有孤單單的一名穿白衣服的水兵在遠端書桌的日光下看一本彩色的連環漫畫雜誌。「水兵,海軍將官的副官在哪兒?」馬裡克高聲問道。

  「在吃飯。」水兵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他的房間號碼是多少?」

  這位文書軍士懶洋洋地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像大多數文書一樣,他的臉很白淨,而且他也跟大多數文書相同像老虎一樣張大嘴打哈欠。為了讓「凱恩號」的軍官看看,他表演了這一本事,然後氣呼呼地問道:「找他有什麼事?」

  「公事。」

  「那好,不管什麼事,告訴我就行了。我會轉告的。」

  「不行,謝謝。他的房間號是多少?」

  「384,」文書軍士回答道,又張大嘴露出嘴裡的紅肉打了個哈欠,並轉回頭看那本連環漫畫雜誌,同時補充說,「但是他不喜歡有人去房間裡打擾他。那樣你們得不到好處的。」

  「謝謝你的忠告,」馬裡克說,關上了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過道,抬腿往艦艉走。「你看384該走哪條路?」

  「史蒂夫。」

  「什麼事?」

  「我想咱們該談談。」

  馬裡克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基弗。小說家沒有跟在他後面。他背斜靠在副官室的門上站在那裡。

  「什麼事?」

  「咱們到外面甲板上去。」

  「我們的時間不多——」

  「走吧,我看見那邊的另一端白晝已經暗下來了。」基弗沿著過道急匆匆地走著,馬裡克疲憊地跟在後面。轉過拐角進入有陽光照射的井狀通道時,小說家差點和著裝整齊正在掛著綠色簾子的門前站崗的海軍陸戰隊士兵撞個滿懷。海軍陸戰隊士兵用步槍敬了個禮,兩眼無表情地凝視著前方。門的上方有一塊裝飾著四顆銀星的名牌,上面寫著:美國海軍,海軍上將威廉·費·哈爾西。

  馬裡克抓住基弗的胳膊肘,「將官住艙!闖進去碰碰運氣怎麼樣?讓指揮系統見鬼去吧。如果他在這兒他會聽我們——」

  基弗掙脫了胳膊。「到外面去一會兒。」他領著副艦長到了舷欄邊上。他們站在炮座的陰影裡,向外望著停滿艦艇的藍色環礁湖。從被太陽烤熱的艦艏樓吹向艦艉的微風又熱又潮濕。「史蒂夫,」小說家說,「我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了。」

  馬裡克睜大眼睛凝視著他。

  「如果你有想像力你也會這樣的。難道你感覺不出『新澤西號』和『凱恩號』之間的區別嗎?這就是這裡的海軍,真正的海軍。我們的掃雷艦隻是一個浮動的矮門活動的蓋艙口。『凱恩號』上的每個人都帶亞洲習氣,而我和你是其中最壞的,因為我們竟然認為我們能對奎格執行184條。史蒂夫,他們會毀了我們的。我們不會有機會的。咱們離開這兒吧——」

  「這算什麼,湯姆!我不瞭解你了。『新澤西號』跟這事有什麼關係?艦長是發瘋了或是沒發瘋?」

  「他瘋了,當然他瘋了,但是——」

  「那麼究竟有什麼可害怕的呢?我們必須將情況告訴我們能找到的最高當局——」

  「史蒂夫,那不管用。我們還沒有告倒他的足夠證據。等這場該死的戰爭一結束,我還是去當個蹩腳文人,跟以前一樣。但是你想留在海軍裡,對吧?史蒂夫,你將在石頭牆上撞得頭破血流的。留在海軍裡你就永遠完蛋了。而奎格會繼續指揮『凱恩號』——」

  「湯姆,你自己說過我所寫的關於奎格的日誌能確定他的病情——」

  「肯定能,我以前是這麼想的——在『凱恩號』上。現在也能,對合格的精神病學家來說,會是這樣。可是我們必須把事情告訴海軍,而不是精神病學家。這正是我現在認識到的實情。時至今日難道你還不瞭解那些愚昧無知的雜種的精神狀態嗎?不錯,他們會指揮軍艦的駕駛,會打仗,但是他們的思想還是過去封建社會那一套!哈爾西究竟對偏執狂瞭解多少或關心什麼?他會認為我們倆是該死的嘩變後備隊的呢。你仔細看過那些條款嗎?『此條款的行為涉及最嚴重的可能發生的情況——』,嘩變,那就是它涉及的——」

  馬裡克眯著眼,搔著頭說道:「嗯,我願意利用這次機會。我不能再跟我認為是發了瘋的艦長繼續到處航行了——」

  「那是根據你的標準,根據海軍的標準,就你所瞭解的一切而言,他仍然是值得稱讚的遵紀守法的人——」

  「啊,天哪,湯姆。把艦艇翻個底朝天找一把根本不存在的鑰匙——在赤道斷水好幾天——從敵人的海岸炮臺逃跑——」

  「所有這些事情都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史蒂夫,看在上帝的份兒上,聽我的,等一等。也許過一兩個禮拜他會完全瘋的。如果他開始光著身子在甲板上亂跑,或胡說見到了鬼,或發生別的什麼事,我們就真的把他搞定了——這事隨時可能發生——」

  「我認為現在我們就已經把他搞定了——」

  「我不這麼認為,史蒂夫。我已經改變想法了。如果你認為我膽怯了,那我抱歉了。我真的是在你一生中幫你最大一次忙。」

  「湯姆,咱們去見見哈爾西吧——」

  「史蒂夫,我不會跟你一起去的。你必須單獨幹這件事。」

  馬裡克舔了舔嘴唇,向基弗做了好一陣鬼臉。小說家面對著他,兩腮的肌肉微微顫抖著。「湯姆,」馬裡克說,「你害怕了,是嗎?」

  「對。」基弗回答道,「我害怕了。」

  副艦長聳聳肩,鼓起了腮幫子。「你應該早點說啊。我能理解害怕了——好吧,把快艇叫過來吧。」他開始向前走。

  「我希望你承認。」小說家說,急步趕到他身旁,「在這一點上,最明智最符合邏輯的反應就是理智地感到害怕。有時候感到害怕和完全打消這個念頭是正確解決一個——」

  「行了,湯姆。別再多說了。」

  「我們開頭幹了一件魯莽的災難性的事。我們及時地退回來了。這樣做沒有錯。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別說『我們』。我仍然準備把這事幹到底——」

  「哎呀,天哪,」基弗憤怒地說,「那麼你就繼續幹吧,你這該死的。」

  「我一個人幹不了這件事。」

  「那是托詞。你一直是一個人幹的呀。我坦率地承認我害怕了,這就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區別——」

  馬裡克停住了腳步。他和氣地說:「湯姆,聽我講。這一切從一開頭就是你的主意。直到你向我賣弄『偏執狂』什麼的我才知道這個詞。我仍然弄不明白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現在我認為你可能說得對,艦長的腦袋出了毛病。我認為我們對此事保持沉默是錯誤的。你的問題是,一看事情不妙你就要往後退,而且你還要我為此向你表示祝賀。湯姆,你不能兩頭都占著。那就跟奎格一樣了。」

  基弗咬著下嘴唇,苦笑了一下說:「這些話夠難聽的——」

  「我看見快艇了,」馬裡克邊說邊向舷欄走去並用兩隻胳膊打著旗語。「我們回『凱恩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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