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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為什麼?」

  「湯姆,當我們和『冥王星號』停靠在一起時我告訴你原因了。你是惟一懂得精神病學的人。如果讓我來講這件事我會把自己弄成該死的白癡,將整個事情搞得一團糟——」

  「你用不著說話,你的日誌把該講的都說了。」

  「我會進去見到艦隊司令的,他們會把醫生叫來,而我自己是講不清這件事的。不管怎麼說,我不是作家呀,你認為日誌就足夠了。對門外漢來講,要寫出個像樣的東西有多困難。你瞭解所發生的一切,但是當其他人通過看日誌去瞭解情況時——我必須讓你跟我一塊兒去,湯姆。」

  兩人沉默了很長時間。「那個狗娘養的不讓我去見我弟弟。」基弗聲音顫抖地說道,兩眼閃著憤怒的目光。

  「那不是一回事,湯姆。如果老傢伙頭腦有病,那就用不著生什麼氣。」

  「完全正確——我將——我現在就跟你去,史蒂夫。」

  「很好,湯姆。」副艦長蹦到了甲板上,伸出了手,抬頭看著基弗的眼睛,身材矮胖、胸圍特別寬的漁夫和體態瘦長的作家緊緊地握住了手。「要是有新軍裝,你最好換上。」馬裡克說。

  基弗低頭瞧了瞧自己滿是油蹟的衣服,笑了起來。「那是在彈藥庫爬來爬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鑰匙時弄髒的。」

  當無線電通訊兵送電報來時,馬裡克正在往臉上塗皂沫。「長官,是艦間通話記錄。我敲了艦長的門,往裡面看了看,他好像睡得很香——」

  「我收下吧。」

  電文寫道:

  阿普拉港所有艦隻必須在17點之前起航,執行任務的各艦向南機動航行以避開快要到達關島的查理號颱風。

  副艦長用濕毛巾疲乏地擦了擦臉,把電話從牆上的托架上拿了下來,接連幾次給艦長撥電話。奎格終於接了電話,睡意朦朧地告訴他讓軍艦做好出海的準備。

  基弗穿著內衣,當副艦長進來把電報遞給他時,他正在擦鞋。小說家笑了起來,把鞋刷扔到了一邊。「緩期執行槍決。」

  「不會很久的。回來後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它——」

  「一定,史蒂夫,一定。我支持你。可是我並不喜滋滋地盼望這件事。」

  「我也一樣。」

  28 走訪哈爾西

  「凱恩號」隨同匆忙離開阿普拉港的各色各樣的艦艇頂著急風暴雨在浪濤洶湧的海面上已經行駛兩天了。颱風在北面150海裡處刮過。第二天早晨大海平靜下來了,一陣溫和的海風吹來,海面上下著灰濛濛的毛毛細雨。艦艇分成了兩隊,一隊駛回了關島,另一隊繼續前行去烏裡提環礁。「凱恩號」加入了去烏裡提環礁的護航艦隊。

  僅僅是碰上了暴風雨的尾流,這艘老式掃雷艦及其水兵就遭受了慘重的損失。劇烈的搖晃顛簸摔碎了盤子、瓶子、椅子和小用具,使儲存品從架子上掉下來又髒又亂地堆在甲板上,使舷側進水在過道裡到處流淌,變成棕色,十分肮髒,而且使鏽跡斑斑的船殼出現了很多裂縫。天線刮倒了,一個小艇吊柱和兩個深水炸彈架彎曲變形了。兩天沒有吃上熱的飯菜。顧不上洗臉的蓬頭垢面的水兵一次只能在搖搖擺擺的床上睡幾分鐘。陽光明媚草木蔥蘢,環礁湖平靜如鏡的烏裡提環礁在「凱恩號」官兵們的眼裡簡直成了天堂——特別是這次到達這裡更是如此,以前他們習慣於稱呼它為小海灣,還附加上各種難聽的形容詞。

  「哈爾西就在這兒的『新澤西號』上,」當「凱恩號」駛入穆蓋航道時,馬裡克站在左舷低聲對基弗講。「它掛著南太平洋海軍旗和一面四星旗。」

  基弗用望遠鏡看著這艘新的灰色戰列艦駛向航道入口附近的一個冷冷清清的錨鏈。「我們隸屬第五艦隊司令部,對吧?」他小聲說道。「我們在關島失去了機會。如果我們回去,那麼——」

  在另一舷,奎格正在向舵手喊叫:「穩舵前進!我說的是穩舵,該死的!不要把那個航道浮標撞沉了!」

  副艦長說:「哈爾西對我是夠好了。這是緊急情況。一下錨我們就到那邊去——」

  「馬裡克先生,」奎格叫道,「請你告訴我下錨的方位好嗎——」

  兩位軍官坐在快艇的尾部,看著環礁湖波光閃閃的水面下迅速繁殖的眾多的灰色水母。基弗抽著煙。馬裡克連續有節奏地卜咚蔔咚地敲著他那裝有醫學日誌的棕色公事皮包。快艇在平靜的海面上沿著航道噗噗地向兩海裡以外氣勢宏偉的「新澤西號」開去。「該死的太陽太熱了。咱們到頂篷下面去吧,」小說家說,把煙頭扔進了海裡。「我們真走運,」當他們已舒舒服服地坐在有裂縫的皮墊上,馬達的噪聲使快艇的水兵聽不清他們的談話時,他繼續低聲說道:「上個星期他一直非常正常。」

  「嗯,最近情況一直是這樣,」副艦長說,「幹完一件蠢事之後,接著一段時間他又好了,然後又幹出一件更荒唐的事。」

  「我知道,史蒂夫,你認為我們有機會被直接送到哈爾西面前去嗎?」

  「我想也許有吧。我認為184條講的情況不會每天都發生的——」

  「我不知道我是否樂意直視哈爾西的眼睛並對他講我的艦長十分荒唐。」

  「我自己很不願意這麼做。」

  「事實是,史蒂夫,遇上風暴的時候『老耶洛斯坦』對艦上的事處理得很好,你必須承認這一點。我絕不是要袒護他,但是事實就是事實——」

  「聽我說,對病人而言他幹得很好,」副艦長說,「惟一令人不安的事是,因為他隨時可能發瘋,我從來睡不好覺。」

  「令人驚訝的是,」基弗又點著一支煙說,「這些偏執狂能在完全精神錯亂和符合邏輯的行為兩者之間狹窄的分界線上靈巧地行走。這是他們顯著的特點。實際上,只要同意他們的基本前提,這一前提可能只與現實偏離30度左右——不必是180度——那麼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變成合理的了。就拿『老耶洛斯坦』舉個例。他的基本前提是什麼?那就是『凱恩號』上的每一個人都是撒謊者、叛徒和懦夫,因此只有在他不斷地指責、暗中監視、威脅、尖叫並進行嚴厲懲罰的情況下這艘艦才能正常運作。那麼你如何證明他的前提是錯的呢?」

  「你永遠也無法向他證明這一點,」馬裡克說,「這就是他的病症,是不是?但是任何一個人、局外人都知道沒有一艘艦艇會有那麼一個完全不中用的編制名額。」

  「嗯,希望一位名叫哈爾西的局外人也那麼看問題。」

  過了一會兒,基弗說:「就拿你的日誌來說吧。單獨地看,日誌中所記的每一件事奎格都能辯解。六個月不放電影?為什麼不放呢?在《海軍條例》那本書中,藐視長官是最嚴重的犯法行為啊。為襯衣下擺的事大興問罪之師?對制服要求嚴格是值得稱讚的,一個掃雷艦艦長能做到這點更是不尋常啊。水荒?明智的謹慎嘛,也許過於保守了一點,但是完全符合理論,目的是避免缺水。你怎麼證明他真的是為了拉比特逃跑的事而對水兵進行報復呢?幸運的是,當你把每件事加在一起時,事情就變得非常清楚了,但是仍然——」

  砰,砰!快艇減速了,「肉丸子」叫喊道:「已經靠近『新澤西號』的舷門了,馬裡克先生!」

  兩位軍官爬出來靠近舷邊。戰列艦一側那寬大平整的鋼牆擋在他們面前,像高高聳立的一座摩天大樓,並向兩邊延伸出去幾個街區似的,把珊瑚島全遮住了。馬裡克跳到了舷梯平臺上,這是一塊在陡直的舷梯底部被海水漂白了的很小的正方形木頭格柵。基弗跟在後面。「停在附近等我們。」副艦長向「肉丸子」喊道。他們跳上了舷梯,把索鏈弄得叮噹響。值勤官是個矮個子圓臉的海軍少校,兩鬢已經灰白,穿著非常乾淨漿洗得筆挺的哢嘰布軍裝。馬裡克詢問海軍將官辦公室的位置。值勤官簡潔地給他指了方向。「凱恩號」的這兩位軍官離開了上層後甲板區,慢慢地向艦艉走去,環顧著新澤西號那壯麗的主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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