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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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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颱風 一艘一艘又一艘新的巨型戰列艦和航空母艦排列在烏裡提環礁湖中,有序地形成一個漂浮著的鋼鐵摩天大樓的群體,四周卻是一圈不協調的柔弱的椰子樹。海軍在這個環狀珊瑚島中聚集了它的主要打擊力量準備進攻呂宋島,而且它是這個星球從來沒有過的最令人畏懼的海上力量。威利·基思在低矮生銹的「凱恩號」的艦艏樓上坐了幾個小時,試圖將這支特混艦隊的奇跡印記在自己的腦海裡。儘管現在他對戰爭的景象已經麻木了,但是眼前陣容雄壯的一批戰艦使他十分興奮。他感到人類歷史的一切蠻橫的力量似乎都在人們的視野中集中到烏裡提環礁湖中了。他記得和平時期艦隊停泊在港內時他曾沿著河濱大道散步——那是他上大學二年級時——並通過哲理分析得出這樣的看法,戰艦只不過是大玩具,國民的心理就是小孩的心理,因此各個國家都是根據各自玩具的數量和大小來衡量對方的。從那以後,他看見這些玩具投入了戰鬥,為他那個時代解決著生與死的問題,解決著自由和奴役的問題,而且他完全改變了他原有的大學本科生的看法,所以現在他是以敬畏的心情看待海軍的大型戰艦的。 這樣看待戰艦,他仍然只不過是個年紀較大的大學二年級學生。因為烏裡提環礁到底是什麼呢?空曠無垠的汪洋大海中一個極小的珊瑚環礁而已。甚至一艘在其10海裡開外行駛的船也看不見它,即使龐大的第三艦隊所有的艦艇同時沉沒也不會使大海的水面上升頭髮絲寬度的千分之一。到目前為止,對於最雄心勃勃的人類的創造發明物來講,世界舞臺仍然有點太大了。事實是,一場颱風,海軍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股小小的急速旋轉的空氣而已,就可能太大而無法對付。 馬裡克在海圖室裡,正依據一摞電訊稿所通報的各個風暴中心的經度和緯度在一張很大的太平洋海圖上標繪出颱風警報的信息。威利信步走了進來,站在馬裡克的身後從他的肩膀上方往下看。「史蒂夫,你認為哪一天我多少能幹一些助理導航的事呢?」 「該死的,可以呀。」馬裡克立刻把兩腳規和平行尺遞了過去。「現在你就可以馬上開始標繪這些風暴的位置。」 「謝謝。」威利便開始整潔地用小的紅色方塊標出這些位置。 「今天上午我們出去時你用六分儀測一下太陽的高度吧,」副艦長說,「恩格斯特蘭德負責按秒表。如果我們在黃昏以前還回不來,你可以進行星象觀測,並將你測得的位置和我測得的位置加以對照。」 「行。前兩個禮拜我已經測過幾次太陽的高度,那完全是出於好玩。」 「威利,你是在自討苦吃啊。」副艦長咧嘴笑了。「難道你們附帶的任務還不夠多嗎?」 「唉,當然夠多的了。但是老傢伙就是要我不停地解譯電碼直到我死為止。洗熨衣服、大家的精神面貌、艦上的服務工作一切都很好,可是——海洋上到處都有颱風。」 「嗯,每年的這個時候——」 馬裡克點著一支煙走到外面的船舷邊上。他把兩隻胳膊肘撐在舷牆上,滿意地享受著從繁瑣的事務中意外地得到解脫的樂趣。他知道威利·基思會可靠地標繪出颱風警告位置的。一個年輕的下級軍官急切而又嚴肅地要求承擔更多的責任使這位副艦長欣喜地感到時間已經結出新的碩果。他還記得威利登上「凱恩號」頭幾天的情景,長著一張娃娃臉,一個冒冒失失的少尉,既天真幼稚又粗心大意,像屁股挨了打的孩子那樣向德·弗裡斯艦長噘著嘴。不過德·弗裡斯艦長對威利是心中有數的,馬裡克想到,他當即對我說,他的屁股被狠狠踢過之後他會是好樣的。 威利出現在他身邊。「都標繪好了。」 「很好。」馬裡克吸了一口雪茄。 這位通訊官斜靠在舷牆上,看著遠處的泊地。「真壯觀啊,是吧?」他說,「我總看不夠,那就是力量啊。」 第二天早晨那些巨型艦艇開到外面公海去了。「凱恩號」拖著靶標跟著開了出去。第三艦隊一邊向西行駛一邊分批地輪流進行炮火實彈演習,高高興興地演習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後掃雷艦拖著被打得破破爛爛的靶標返回原地,而攻擊艦隊則繼續前進去打擊菲律賓的各個機場。「凱恩號」返回時,烏裡提環礁顯得十分冷清破舊,就像檢閱完畢之後的檢閱台,舞會結束之後的舞廳。只有後勤服務艦艇留了下來——加油船、掃雷艦、幾條供應駁船以及一些無處不在的、難看的登陸艇。水母在貪婪地吃著已經開走的巨型軍艦扔下的漂在水面上的垃圾。 隨著飛濺的水花下錨之後,沉悶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威利從福克斯密碼電文中追蹤著哈爾西艦隊的戰績。他惟一的其他娛樂方式就是繼續在海圖上標繪颱風的位置。 威利曾經經歷過在颱風邊沿盤旋的一些惡劣天氣,但是從來沒有橫穿過颱風。因此他對這些旋風的瞭解只不過是還依稀記得的康拉德小說中的幾頁描述和他最近研讀過的《美國實用航海家》一書中的幾個章節兩者結合而已。一方面他頭腦裡仍然保留著這樣的不可磨滅的景象:尖叫著的中國乘客縮成不穩定的團狀,從黑暗船艙的一端滾到另一端,伴隨著散落的銀元跳動時發出的叮噹聲。另一方面他知道颱風起源於暖氣流與冷氣流的碰撞:暖氣流就像木盆裡水中的氣泡那樣往上升,冷氣流便急速流進氣泡上升後留下的空隙。由於地球的自轉,冷氣流在急速流動的過程中便發生扭曲,這樣便形成了旋轉的風暴。他並沒完全弄清楚為什麼在赤道的南北兩側風暴的旋轉方向是相反的,也沒有弄清楚為什麼風暴大多發生在秋季,也沒有弄清楚為什麼風暴是以抛物線的途徑向西北方向移動。可是他早就注意到,《美國實用航海家》講述此現象時是以帶歉意的含糊其詞結束的,意思是颱風的某些問題一直沒有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這就給了他一個藉口,不要為求得科學的解釋而太費腦筋。他記住了尋找颱風中心的方向和距離的方法,以及南北兩個半球航海技能的規則。他曾為這些問題大傷腦筋,直至弄清它們的原理。從那以後他就認為自己是這方面見多識廣的海員了。 其實他雖然沒有經歷過颱風,但他對颱風的瞭解已不少了。這就像一個天真的大學神學系學生感到必須瞭解一些有關罪惡的情況以便與其進行鬥爭,結果很可能在閱讀《尤利西斯》(《尤利西斯》,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1882-1941)的一部名著。——譯者注)和波德萊爾(波德萊爾(1821-1867),法國著名詩人,《惡之華》是其著名詩作之一。——譯者注)的詩歌時瞭解了罪惡。 一天下午海灘上用燈光向「凱恩號」發來了下一步行動的信號,打破了艦上的單調氣氛,信號的內容是:不是拖靶標的命令,而是派你們去為油船護航,這些油船將與第三艦隊匯合進行海上加油。這種半戰鬥性服務的前景在懶散的水兵中引起一些歡快。軍官們也同樣喜氣洋洋。那天晚上飯後他們恣意地怪聲怪氣地來了個無伴奏多聲部合唱,最後唱的是水手讚歌《永恆的天父,救苦救難的萬能的主》,這首歌裡大聲唱出的特別不和諧的和聲是歌詞的最後兩行: 「我們為海上遇難者向你呼叫, 啊,願你隨時隨地能聽到。」 油船隊駛出穆蓋航道時,大海風平浪靜,晴空萬里,陽光明媚。「凱恩號」的停靠地在護航艦隊的最右側,距引航船5000碼。「之」字形行駛的方案已成為大家都熟悉的老一套。低矮肥大的油船平穩地破浪前進,驅逐艦行駛在前面當先鋒,用聲納的長長的手指探測著海面下的動靜。這支艦隊的水兵就像熟知家裡的習慣一樣熟悉戰爭的模式和預防措施。這是一次令人昏昏欲睡的沉悶的航行。在威利·基思的颱風示意圖上,從烏裡提環礁至菲律賓的整個藍色區間沒有標繪任何紅色的方塊。因此他認為這些水域實際上不會有颱風,於是便以平靜的心情幹著日常瑣事。然而,正如奎格經常指出的,在海軍中你不能自己認為任何一件事。至少,就颱風而言,你不能自己認為怎麼樣。 12月16日晚上,「凱恩號」開始相當厲害地搖晃起來。這件事本身沒有什麼不正常。過去每當艦橋上的傾斜計指向45度並且從側窗能看見綠色的海面上到處是白頭浪時,威利常常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抱住柱子,這時他正在房間裡看《老古玩店》(《老古玩店》,查爾斯·狄更斯(1812-1870)的小說。——譯者注)。過一會兒他感到嘔吐前常出現的輕微的頭昏,在太惡劣的天氣下看書就是這種感覺。他把書塞到書架上就睡覺了,將軀體和膝蓋、腳跟抱在一起,這樣不管怎麼搖晃都打擾不了他了。 他被水手長的助手搖醒了。跟往常一樣,他的眼睛看了一下表。「真見鬼——剛2點30分——」 「長官,艦長要在艦橋上見你。」 這有點奇怪,這不是傳喚。每個禮拜有兩三個晚上奎格都要把他從睡夢中叫醒去討論帳目或譯解電文,但是通常都在艦長室裡。他一隻手搭在上鋪上穿上了褲子。威利睡意朦朧地在腦子裡回想著他最近審計帳目的事,他肯定這次可能是洗衣報表出了問題。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上層甲板,想弄清楚軍艦的搖晃是否真的那麼厲害。又濕又暖的海風從右舷的住艙區猛烈地刮過,把救生索和架設天線的拉索吹得嗡嗡直響。黑色的洶湧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地伸向天空。頭頂見不到一顆星星。 哈丁說:「他在海圖室裡。」 「情況不妙?」 「不完全是。二級驚厥。」 「嗯,很好——有點搖晃。」 「是有點。」 威利關上門後,海圖室的紅燈亮了,照出奎格和馬裡克正俯身在辦公桌上,兩人都穿著內衣。艦長閉上一隻眼睛斜著看了一眼,說:「威利,你一直在標繪這張颱風示意圖嗎,嗯?」 「是的,長官。」 「那麼,既然馬裡克先生一直不能令人滿意地解釋清楚為什麼在未經我允許或同意的情況下就把那麼重要的工作委託別人去幹,我想你也不知作何解釋吧,對嗎?」 「長官,我認為凡是我為了提高自己的專業能力而幹的事情都是應該受到歡迎的。」 「嗯,這一點你完全對,它肯定有助於提高——但是——那麼,你為什麼搞得一團糟呢,嗯?」 「長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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