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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前甲板上微風習習宜人,滿天星光燦爛。威利發現那值勤的哨兵正靠在起錨機上團著身子酣然大睡,他的槍就橫放在膝上。這情景令威利大為震驚。他在弗納爾德樓時就學過:對在戰爭時期值勤睡覺的懲罰是槍斃。「嗨,你,」他大喊道,「快醒醒。」那哨兵毫無反應。威利用腳尖捅了捅他,隨後又使勁地搖晃他。那哨兵打著哈欠,站起來扛起他的步槍。「你知道,」威利喝問道,「站崗睡覺要受什麼懲罰嗎?」

  「誰睡覺了?」那哨兵怒氣衝衝地說,「我是在心裡發摩爾斯電碼呢。」

  威利真想把這個壞蛋報告上去,但又不願為把他送上軍事法庭負責,「好吧,不管你剛才在幹什麼,你給我站著,不許再像剛才那樣。」

  「我剛才就是站著的,」那哨兵氣呼呼地說,「只不過蹲下去暖暖身子而已。」

  威利厭惡地離開他去檢查在艦艉站崗的哨兵。他走過後甲板,發現麥肯齊仰躺在一堆救生衣上。「找死啊,你,」他大喊道,「起來,麥肯齊!恩格斯特蘭德,你不能讓這傢伙站著嗎?」

  「長官,我病了,」麥肯齊呻吟著說,坐了起來,「我上岸休假時運氣不好。」

  「他的狀況確實不好,長官。」恩格斯特蘭德微微一笑說。

  「好吧,那就另外找個人站這班崗。」

  「可是,長官,全艦的水兵狀況都非常糟糕。」恩格斯特蘭德回答說。

  「起來,麥肯齊!」威利大吼道。麥肯齊吃力地站了起來,發出極其痛苦的哼哼聲。

  「對了,就這樣站著。」威利大步向艦艉走去。那個在艦艉站崗的哨兵,像狗似的拳成一團,在甲板上睡著了。「上帝啊,這是艘什麼軍艦呀。」威利自語道,狠狠地往這個哨兵的肋部踢了一腳。那哨兵蹦起來,抓起他的步槍,做了個立正的姿勢。之後,他眯起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威利。

  「乖乖,我還以為肯定是馬裡克先生呢。」

  「我是基思先生,」威利說,「你叫什麼名字?」

  「富勒。」

  「好,富勒,如果我再看見你在哨位上睡覺,你就等著上軍事法庭吧,聽見了嗎?」

  「聽見了,」富勒討好地說,「請問,您是同卡莫迪先生一樣從軍事學院來的嗎?」

  「不。」

  威利回到後甲板。那個麥肯齊又在那堆救生衣上睡著了,而恩格斯特蘭德則正坐在艙口吸煙。他看見威利就趕忙站了起來。

  「對不起,長官。只是抽幾口煙。」

  「啊,上帝。」威利叫道。他已精疲力竭,怒火中燒,而且直想嘔吐,「你還是艦上的一等軍士呢。真該為美好的『凱恩號』軍艦三呼萬歲。你聽著,恩格斯特蘭德,你可以坐下,躺下,或者倒地死掉,我都不管,但是你必須使這個橫在這裡的混蛋站著,直到下崗為止,否則我發誓一定把你報告上去。」

  「起來,麥肯齊。」恩格斯特蘭德說,語調中毫無氣憤的味道。那水兵從救生衣上跳下來,走到船邊上的欄杆那兒靠在上面,繃著臉瞪著眼睛。威利走到桌前,兩手顫抖著打開那本《值勤軍官指南》,等著瞧麥肯齊的下一步舉動。不料那個水兵在原地站了十分鐘,而且似乎發現站著一點都不困難。最後,他終於開口了。

  「您做得對,基思先生,」他毫無恨意地說,「我抽口煙行嗎?」威利點頭示可。那水兵遞給他一盒幸福牌香煙,「你也來一支?」

  「謝謝。」

  麥肯齊替威利點上煙,為了搞定已經建立的友誼,他便開始給這位新認識的少尉講他在新西蘭的豔遇。威利在大學寢室裡的深夜曾聽過一些相當坦率的談話,但麥肯齊的刻畫入微卻是他前所未聞的。起初,威利覺得很有意思,後來覺得噁心,再後來就一點都聽不下去了,可似乎又沒有辦法終止那水兵滔滔不絕的嘮叨。天色已經發白,地平線上已露出一線暗紅。當亞當斯上尉揉著眼睛從軍官起居艙的艙口裡鑽出來時,威利真是不勝感激。「一切還順利吧,基思?累不累?」

  「不累,長官。」

  「咱們一起看看纜繩去。」

  他與威利在「凱恩號」上走了一圈,不時地用腳踢踢將這艘軍艦與相鄰的驅逐艦綁在一起的馬尼拉麻繩。「這根第三號纜繩需加個防擦器,這導纜器磨擦纜繩。告訴恩格斯特蘭德。」

  「好的,長官——亞當斯先生,老實說為了不使這幾個哨兵和傳令兵睡覺我可受了大罪了。」

  亞當斯狡猾地嘿嘿一笑,接著臉一耷拉,正色說道:「那可就真嚴重了。」

  「他們似乎並不這麼想。」

  亞當斯噘起嘴唇,停住腳點了一支煙,斜倚在救生索上說:「跟你實說了吧,基思,還有叫你頭疼的事呢。這艘軍艦從1942年3月就一直在前方執行任務,經歷過許多戰鬥。艦上的士兵全成了亞洲佬。他們大概認為在珍珠港裡還要在艦艉放哨簡直是愚蠢。麻煩的是艦長也這麼想。這是按港口主任的命令才派人站崗的。你不得不盡力去適應。」

  「你們都參加過一些什麼戰鬥,長官?」

  「嘿,那可多了。襲擊馬紹爾群島,珊瑚海——第一、第二次薩瓦爾島戰役,倫多瓦戰役,蒙達戰役——」

  「你們都幹了些什麼——掃雷?」

  「有誰聽說過掃雷艦掃雷的嗎?我們大部分時間是為亨德森機場的海軍飛機運送航空汽油。從新西蘭運魚雷。那可是一種令人愉快的買賣,一觸即發的魚雷在甲板上亂滾,還不斷受到敵機的掃射。運送士兵去解救瓜達爾島上的海軍陸戰隊,在太平洋各處護航。充當物資供應船,運兵船,護衛艦,郵輪,什麼可惡的差使沒幹過?這就是『凱恩號』軍艦。所以,它如果有點狀態欠佳,你就知道是因為什麼了。」

  「狀態欠佳是客氣的說法。」威利說。

  亞當斯直了直身子,瞪了他一眼,將香煙扔進海裡,向艦艉走去。這時擴音器裡傳來了水手長尖利的哨音,接著就聽他喊:「全體人員起床,起床了。」亞當斯轉過頭命令道:「基思,你去檢查艦艉水兵臥艙裡是否都起床了。要確定他們全都不在睡袋裡了。」

  「是,一定,長官。」

  威利心想自己以後說話必須小心。亞當斯與艦上的其他軍官都在艦上呆得太久了,肯定對其狀況的不堪與破舊早已熟視無睹了。他們甚至還可能為它感到驕傲呢。他發誓自己要與他們不同。他要為自己的前途奮鬥,直至以某種方式脫離「凱恩號」軍艦。他給自己定了六個月的期限。畢竟,有一位海軍上將喜歡他。

  通過一個小圓艙口與一個陡立的梯子就能走到艦艉水兵們的臥艙。威利將臉俯到艙口上往下面仔細看了看。裡面黑暗得像個洞穴,那氣味就像是又熱又髒的健身房。威利從艙口下去,儘量用兇惡的聲調大喊:「好哇!這裡究竟是怎麼遵守起床時間的?」

  遠處一個角落裡有一個電燈亮了,顯現出一層層影影綽綽睡滿了人的床鋪。「哎,哎,長官,」一個孤單的聲音說,「我就是糾察長。我這就把他們都叫起來。我們不知怎麼沒聽見起床哨,長官。大夥起床啦,快點!有個當官兒的在這兒呢!」

  不多時幾個赤條條的水兵從床上滾了下來,但是響應得既慢且少。糾察長打開中央的亮燈,走到一層層床前,搖啊,捅啊,央求啊,總算使大家都起了床。那些水兵像陵墓裡的屍體一樣堆在一起。威利對於目睹了他們的不幸而深感愧疚。艙裡髒亂得像是雞窩,煙頭、紙片、衣物以及發黴的食物殘渣到處都是。那種臭味使得他直噁心。

  「快點。」他說,然後就匆忙爬上梯子逃了出去。

  「後面的情況怎麼樣?」他回到後甲板時亞當斯問。朝陽耀輝,水手長的起床哨與擴音喇叭的喊話聲,在修船塢的空氣中回蕩。赤著雙腳的水兵們正在用水管沖刷甲板。

  「他們正在起床。」威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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