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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艦長看著手中的一塊豬排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說:「要正確地開始一種事業,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抽空迷瞪一會兒。」

  「那裡面有點熱,是不是?」火炮指揮官亞當斯說。亞當斯上尉身上的哢嘰布軍裝乾淨整潔。他那長長的貴族臉和那種灑脫隨便、高人一等的表情是威利在普林斯頓所常見的。這意味著他出身名門富戶。

  「是有點熱。」哈丁怯生生地說。

  馬裡克轉身對艦長說:「長官,那個倒黴的彈藥艙正好在機艙的上面。這兩個人在那兒會被煎——」

  「消耗掉一些少尉是正常的。」艦長說。

  「我說的意思是,長官,我認為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亞當斯或戈頓的房間裡再掛一兩張床,甚至在這兒這個長沙發上邊——」

  「別見鬼了。」亞當斯說。

  「那不是就得改動船體了嗎,史蒂夫?」艦長嘴裡嚼著豬肉說,「你必須得到艦船局的許可。」

  「我可以查一查,長官,但我想不會影響船體。」

  「那好吧,等你查清楚了再說。不過修船工的活兒已經大大滯後了。」德·弗裡斯艦長看著兩位少尉,「你們二位先生覺得你們能在彈藥艙裡活上一兩個星期嗎?」

  威利已經累了,而且這種譏刺激怒了他,便說:「誰說不滿意了。」

  德·弗裡斯眉毛一揚,咧嘴笑了笑,說:「好樣的,基思先生。」他轉頭對亞當斯說:「這兩位先生還沒有開始學習軍官職權課程嗎?」

  「沒呢,長官——他們整個下午都歸卡莫迪管,長官——」

  「我說,高級值勤官先生,別浪費時間了,叫他們晚飯後就開始。」

  「是,遵命,艦長。」

  軍官職權課程的教材是一疊疊厚厚的油印材料,紙質粗糙,頁緣已變棕黃。編撰時間是1935年。晚飯時,這兩位少尉還沒喝完咖啡,亞當斯就從他屋裡把教材拿了出來,每人發了一份。「裡面有12道作業,」他說,「明天9點之前完成第一道,放在我桌子上。之後,在港內停泊期間每天做1道,出海時每三天1道。」

  威利瞥了一眼第一道作業:畫兩張「凱恩艦」的草圖,左、右舷各一張,標出每個艙室並說明其用途。

  「我們到哪兒去弄這些信息啊,長官?」

  「卡莫迪不是帶你們把全艦都看過了嗎?」

  「是的,長官。」

  「那就行了,就把他給你們講的都寫下來,用圖表形式。」

  「謝謝您,長官。」

  亞當斯說罷,就丟下他們不管,自己走了。哈丁神情沮喪地嘟噥道:「你說怎麼辦?要不要現在就開始幹?」

  「你還記得住卡莫迪說過些什麼嗎?」

  「只記住了一句話,『爬上那個桅杆』。」

  「來吧,明天早晨要做的頭一件事兒就是交作業。咱們這就開始幹。」

  他們聯手繪了一張草圖,不停地擠眼、打哈欠,爭論細節。一小時後,他們拿出了下面這樣的作品:

  威利往後坐了坐,用批評的眼光審視他們的大作,「我看這就行了——」

  「你瘋了嗎,基思?還有大約40個艙室我們必須加以標明呢——」

  「那些該死的艙室我一個都不記得了——」

  「我也和你一樣。看來咱們只有把整個『凱恩號』軍艦重新看一遍了——」

  「什麼?再花3個小時?老兄,我會犯心臟病的。我正在快速衰弱。你瞧,我的兩隻手正在發抖——」

  「不管怎麼說,基思,這玩藝兒整體比例不對呀。它看著像是條製作拙劣的拖輪——」

  「它本來就是。」

  「喂,我有主意了。某個地方肯定藏有這艘軍艦的藍圖。咱們何不把它們弄到手呢,儘管——也許這不太光明正大但——」

  「不用多說了!你是個天才,哈丁!就這麼辦。說到做到。明早第一件事情就是我進班房。」

  「我陪你。」

  彈藥艙外,明亮的黃色泛光燈下,船塢裡的一些民工正在用噴燈幹活,鋸著、敲打著甲板,安裝一個救生艇支架。哈丁說:「如果他們繼續這麼幹,咱們怎麼能他娘的睡得著啊?」

  威利說:「即使他們鑿的不是甲板而是我,我也能睡著。進去吧。」他剛踏進彈藥艙立即又退了出來,像肺結核患者一樣,狂咳不止。

  「啊呀,我的媽呀!」

  「怎麼回事?」

  「你進去,吸一口氣試試就知道了——少吸一點兒就成。」

  小艙室裡灌滿了煙囪冒出來的毒煙。轉換了方向的陣風,把第三根煙囪裡噴出來的濃煙直接吹進了這間小艙,因為小艙室沒有窗戶,那些濃煙無處可去,只能在艙室裡越積越多,越變越濃。哈丁在門口用鼻子嗅了嗅,說:「基思,在那裡面睡覺簡直是自殺——」

  「我不在乎,」威利絕望地說,脫下襯衫,「這樣的境況下,我寧願死了才好。」

  他捂著鼻子爬上了床,哈丁也如法炮製。有一兩個小時,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亂踢亂蹬,噩夢聯翩,每隔幾分鐘就被工人們弄出的一陣巨響吵醒一次。哈丁則進入了死一般的沉睡。半夜裡,工人們走了,然而突然降臨的平靜與幽暗並未帶來解脫,反而使威利對高溫與煙囪排放的毒煙的嗆人氣味的感覺更加清晰了。他穿著短褲,搖搖晃晃地走到甲板上,又步履蹣跚地走進了下面的軍官起居艙,倒在長沙發上睡著了,滿身都是煙灰。

  可是他又一次——這一次是他在「凱恩號」軍艦上最經典的經歷,也是他對這艘軍艦最難忘的記憶——他又被人搖醒了。亞當斯上尉正站在他身旁俯視著他,腰裡紮著值勤軍官的槍帶和手槍,小口喝著咖啡。威利坐起來,透過舷窗看見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幫幫忙,基思,咱們值的是4點至8點的班。」

  威利回到彈藥艙,穿好衣服,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上後甲板。亞當斯給了他一條槍帶,讓他看了放在舷艙門旁一張搖搖欲墜的鐵皮桌裡的航海日誌和「值勤軍官指南」,又把他介紹給該班值勤的操舵兵和傳令兵。那是兩個穿著藍工作服,睡意矇矓的水兵。放在桌子上的座鐘在帶燈罩的黃色電燈光下顯示是4點5分。船塢裡所有的艦船都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值4點至8點的班是家常便飯。」亞當斯說。

  「那有什麼不好。」威利打了個哈欠說。

  「我不知道,」火炮指揮官說,「在吹起床哨之前,我有些事情需要在下面處理。你覺得你能對付得了嗎?」

  「嗯——哼。」

  「好。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要確保不讓那些值更的傢伙們坐下或站著睡著了。前後甲板上都有人站崗,明白了嗎?」

  「我明白,」威利說著,敬了個禮。亞當斯回了個禮就走了。傳令兵是個小個子一等水兵,名叫麥肯齊。亞當斯剛走,他就愉快地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了裝白菜的板條箱上。威利被這種公然違抗的行為驚呆了。「起來,麥肯齊。」他毫無把握地說。

  「呵,為什麼?如果你需要用傳令兵的話,我在這兒呢。真是的,長官。」麥肯齊說這話時臉上做出討好的笑容,舒舒服服地往後一靠。「你不用理亞當斯上尉那一套。他是惟一非讓我們站著不可的當官的。德·弗裡斯艦長並不計較。」

  威利疑心這是謊話。他向過道上的下士恩格斯特蘭德,一個高個子,寬肩膀的一等信號兵瞥了一眼。那人正靠在桌上齜牙咧嘴地笑著欣賞這邊的這段插曲。

  「如果兩秒鐘內你還不站起來,」威利說,「我就把你報告上去。」

  麥肯齊立刻就站了起來,嘟噥著說:「老天啊,又是一個討厭的較真的官老爺。」

  威利沒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只說:「我要查哨去了。」

  「嗯,嗯。」恩格斯特蘭德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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