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一四


  「回頭再去過學校生活你受得了嗎?」

  「我是相當頑強的。」她說。

  威利意識到她是在說真話。她不再是個只能共歡樂的伴侶而是個為了得到他的生命挑戰他母親的人。一切都在短短幾分鐘裡起了變化,他被弄得暈頭轉向了。「我實話告訴你,梅。這在我母親看來沒有絲毫的差別。」

  「那你看有差別嗎?」

  威利注視著她的眼睛,畏縮了,轉開了目光。

  「不要煩惱,親愛的,」她突然語氣冷冷地說,「我向馬蒂預言過答案。我說了我不怪你,我現在也不怪。告訴那小個子司機送你回海軍去吧。時間不早了。」

  但是當出租車再次在弗納爾德樓前停住,威利不得不下車把梅永遠拋在身後時,他卻做不到了。在差3分鐘12點時,他開始了他絕望的長篇大論,企圖收復失地。邊道上,海校學員們有的跑著,有的走著,有的步履蹣跚地朝大門趕去。有幾個還在大樓的一些隱蔽角落裡和姑娘親吻呢。此時,威利所祈求的主要是他和梅應抓住這一時刻,在還能夠享受幸福的時候儘量享受,哪怕就此醉死也在所不惜,因為他們再也不會有現在了,青春是一種不能長駐的東西,等等,等等。他花了整整三分鐘才訴說完這個心願。車外面的一對對情侶都已完事了,海校學員們所形成的人流不見了。但是威利不得不彬彬有禮地等待著梅的答覆,儘管他被記過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希望她的答覆簡明而令人滿意。

  「你聽好了,威利,親愛的,」梅說,「這是最後一次,因為咱們一切都結束了。我是一個有很多問題的布朗克斯窮女孩兒。我不想在這些問題上再加上一段毫無希望的戀愛佚事。我有一個母親和父親開著一個不賺錢的水果店,一個當兵的哥哥,另外一個哥哥完全不務正業,除了他為了擺脫困境回家來要錢時我們是永遠見不到他的。我所想要的只是有個掙錢的機會,平平安安地生活。我是個傻瓜愛上了你,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做,而你是個比我更傻的大傻瓜。從情感的成熟程度來說,你只有15歲的樣子。當你的頭髮在後腦勺豎起來的時候,你看起來就像一隻兔子,而這樣的時候常有。我想我大概是一個貪愛比較文學的人。此後我將遠離任何一個受過中學以上教育的男人,而且——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她氣惱地岔開話頭,「你幹嗎總看你的手錶呀?」

  「我要被記過了。」威利說。

  「滾出去——從我的生活裡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姑娘狂怒地咆哮道,「你一定是上帝因我不做彌撒而給我的懲罰。出去!」

  「梅,我愛你。」威利打開車門說。

  「你去死吧。」姑娘哭著說。她把他推了出去,用力關上車門。

  威利疾步跑進弗納爾德樓。等候他的是入口處上面的一個巨鐘。它嬉笑著告訴他:12點過4分了。鐘底下海軍少尉布雷恩滿臉笑容,那副幸災樂禍的得意樣子甚是可怕。

  「啊,海校學員基思?是吧。」

  「是的,長官。」威利喘著粗氣,筆直地站著顫抖著說。

  「考核表上記著你超假未歸——弗納爾德樓惟一的一個,基思學員。我本來希望是什麼地方出錯了。」他的獰笑說明他很可能更希望的是根本沒有出錯。他臉上所有的皺紋都因為高興而向上彎了上去。

  「對不起,長官。情況——」

  「情況,基思學員?什麼情況?我所覺察到的惟一有關情況,基思學員,是你已記了20個過,全弗納爾德樓的最高數字。基思學員,你對這個情況是怎樣想的?」

  「我對此感到遺憾,長官。」

  「你對此感到遺憾。謝謝你告訴我你對此感到遺憾,基思學員。我太愚蠢了,還以為你對此感到高興呢,基思學員。不過你很可能已經習慣你的上級的這種愚蠢了。你大概認為我們全都愚不可及。你很可能以為本校的所有規定都是愚蠢的規定。你要麼就是這樣想的,要麼你就是認為你完美無缺根本不必遵守這些為平庸之輩制定的守則。是哪一種,基思學員?」

  為幫助這個學員就這個有趣的問題做出選擇,他把他那張溝渠縱橫的臉直戳到距離威利的鼻子不到兩英寸遠。在「後甲板」上站崗的海校學員從眼角裡觀看了這場對話,都很想知道威利如何擺脫那個特殊的困局。威利目不轉睛地看著布雷恩海軍少尉頭頂上稀疏的絨毛,意識到須保持平靜。

  「50個過意味著開除,基思學員。」這位教官樂得喉嚨裡汩汩直響。

  「我知道,長官。」

  「你可快夠資格了,基思學員。」

  「不會再被記過了,長官。」

  布雷恩海軍少尉將他的臉回縮到正常距離。「戰爭是按鐘點打的,基思學員。攻擊是按命令發起的。不能晚4分鐘。晚4分鐘能導致上萬人死亡。一支艦隊可能在4分鐘內被整個兒擊沉,基思學員。」布雷恩少尉是在按通常的模式做的,明明是貓捉老鼠式的取樂,卻罩上了崇高道德教育的外衣,雖然所教的道德並沒有錯。「你可以走了,基思學員。」

  「謝謝你,長官。」

  威利敬禮告退,垂頭喪氣地爬上九層樓梯。電梯午夜停開。

  5 基思的調令

  第二天是星期日,天清日朗,海校學員們都感激老天幫忙。為取悅海軍第三軍區指揮官設計了一次檢閱,展示駐紮在哥倫比亞的軍隊的整體軍事實力。海軍軍官學校約翰遜樓和約翰·傑伊樓的學員要匯合弗納爾德樓的學員組成一個有2500名見習海軍軍官的戰鬥序列。早飯後,學員們換上了他們的藍色軍禮服,挎著步槍,打著綁腿,系著子彈帶在樓前站隊。他們個個都受到非常仔細的檢查,仿佛每個學員都即將去和他們的海軍上將共進午餐而不是一片模糊不清的人頭從他的面前通過。只要領子上濺上一個污點,鞋子擦得不夠亮,不能像鏡子一樣照出檢查官的影像,或者是頭髮稍微長了一點點都要被記過。只要布雷恩少尉用手快速地往一個學員的頸背上輕輕一拍,就是宣佈記5個過,由緊跟在他身後的一個負責文書工作的低級軍官適時地記錄在案。威利被拍了一下。背負著25個過的盛名,他就像一片浮雲一樣孤單地飄著。與他的名聲差距最小的競爭者只有7個過。

  當學員的隊伍行進到南操場時,一個有六十件樂器構成的學員樂隊憑著肺的力量而不是聲音的和諧,演奏出刺耳的進行曲,旗杆上軍旗迎風招展,上好的刺刀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在操場的鐵絲網圍牆外面有好幾百看客——父母、情人、過路人、大學生和一些愛說諷刺話的小男孩兒。等到所有約翰遜、約翰·傑伊和弗納爾德各樓的隊伍抵達他們的位置時,樂隊已把事前準備好的曲子都用完了,開始重奏「起錨曲」。林立的步槍,鑲著金邊的白帽,穿著藍軍裝挺得平平正正的肩膀和一張張年輕嚴肅的臉構成了一個激動人心的壯觀景象。就個體而言,他們都是提心吊膽,儘量不使自己引人注目的小青年,但是作為一個整體,他們卻讓人看出一種微妙的希望,一種預料不到的難以對付的強大力量。一聲軍號劃破天空。擴音器裡大喊了一聲:「舉槍!」於是,2500枝步槍刷地一聲舉到了規定的姿勢。那位海軍上將信步走進操場,嘴裡抽著香煙,後面七零八落地跟著一幫軍官。他們按等級地位隨便地走著,但是每個人要與海軍上將保持多大距離是嚴格地由他們衣袖上橫杠的數目規定的。布雷恩少尉殿后,也抽著煙。不過,海軍上將把煙掐滅時,他就立即也把他的煙掐滅。

  矮小、敦實、頭髮花白的海軍上將向受閱隊伍發表了簡短而禮貌的講話。隨後表演正式開始。經過了一周排練的各個大隊踏著樂聲昂首闊步、豪邁地、滿懷信心地接受檢閱,正步走,轉彎,向後轉走。旁觀的人們鼓掌歡呼。小男孩們在圍牆外面,學著海校學員的樣子大喊大叫著,亂七八糟地走了起來。司令官微笑著在觀看,他的微笑感染了那些平時總是板著面孔的學校的工作人員。架在操場邊上卡車裡的電影新聞攝影機,攝下了這個場面作為歷史的記錄。

  威利跟著隊伍迷迷糊糊地走著,腦子裡想的全是些有關梅和記過的事兒。他雖對海軍上將不感興趣,但卻十分警惕不要再犯錯誤。在整個受檢隊伍中沒有一個人的背挺得比威利的更直,沒有一個人持槍的角度比威利的槍持得更正確。軍樂和隊伍莊嚴地來往行進的步伐使他十分興奮,而且為自己參與這次顯示強大力量的檢閱感到自豪。他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成為弗納爾德樓裡最正確,最受敬佩,最具戰鬥精神的海校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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