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驚世未了緣 | 上頁 下頁
二七


  他坐了起來,將床罩拉到一旁,對著射進來的陽光眨了眨眼。快中午了,是時候了。

  他起身穿好衣服。給在床上的女孩一個空虛的吻,女孩也用一個空白的笑容回應,他就離開了臥室。

  他安靜地走上城堡的一段黑暗的樓梯,前面有一個僕人帶著燭光引導他們走到一扇門前,僕人將門鎖打開。勞勃接過蠟燭,獨自走進房間,蠟燭微弱的光芒似乎很難穿透房裡的一片漆黑。

  勞勃往前走了幾步,將蠟燭放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上。在黑暗處有東西在動,然後有一張險,就好像從一池黑水中浮現出來,飄進了燭光裡。那一張臉——鼻尖、下巴、耳垂,以及頰骨——是變形的。是一個麻瘋病人,勞勃·布魯斯十六世——勞勃的父親。

  小布魯斯必須要做一下心理準備才敢直視父親的臉。他的父親,住在一個殘缺的身體裡,用一種被詛咒的人的眼神望著兒子。但是他的眼神裡沒有乞求人家同情的情愫。每當他的兒子來看他時,老布魯斯都會很高興;他通常都會給他的兒子一些指示及建議——有關要幫他兒子登上蘇格蘭王位的事——這是他唯一所能幫忙的了。

  「爸爸,有一支叛軍已經起義了,」小布魯斯說道。

  「是誰領軍的?」

  「一個叫做威廉·華萊士的平民,他在萊納克村攻擊英軍,現在許多人都投靠了他。」

  「一個平民?那還是等於沒人領導。」

  老布魯斯停下來思考,小布魯斯則安靜地等待,只有蠟燭的燃燒聲在嘶嘶作響。老布魯斯睜開黃色的眼睛,用半隻食指指著他的兒子。

  「你去我們領土的北部支持叛軍,」他用沙啞的聲音說著。「我則在領土的南部反對叛軍來獲得英格蘭的恩寵。不管那一邊贏,我們都有利益可圖。」

  但是小布魯斯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站起來,去執行父親的指示。他仍然坐著,在腦海裡摸索著適當的字眼來表達他的想法。「這個華萊士,」勞勃說道。「他甚至沒有騎士的名分,但是他作戰時靠的是一分熱情,而且他很聰明。他領導得很好。」

  「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樣,直截了當的起來作戰?」他的父親問道。

  「我覺得是時候了!」小布魯斯發現自己正意氣風發地說著。

  但是他的父親並沒有被嚇著;就好像他早就在等待兒子遲早有一天會有這樣的感情暴發出來。他馬上接著說:「決定性的時刻已經來臨了!你是第十七代的勞勃·布魯斯。你前面的十六個人能把土地和爵位一直傳到你的手上,是因為我們都選擇走雙面路線。你好好要求貴族們支持你,他們會幫助你登上王位。」

  「他們都是些只說不做的人!」勞勃說。

  「沒錯!但是他們在英格蘭的土地與封號跟在蘇格蘭的一樣多!就像我們一樣!你很佩服這個叫做華萊士的人。毫不妥協的人本來就容易獲得別人的稱讚。他是有膽子沒錯,但是一隻狗也有膽子。一個人之所以是貴族就因為他懂得妥協,懂得通權達變。還有一點你必須瞭解:長腿愛德華是英格蘭有史以來最殘酷的國王,我們除了變得和他一樣殘酷之外,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小布魯斯站了起來,走向門口。但是他的父親馬上開口把他叫住。

  「勞勃……看著我。我也希望這個世界不是這麼現實,人人只需要勇氣和信仰就夠了。但是在真實的世界裡,光有勇氣和信仰是不夠的。現在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幾乎要爛掉了,我這樣的人都能夠面對現實,你也必須面對現實才可以。」

  勞勃最後凝視著他父親一下子,然後便自己走下石梯,回到他的房間去。

  25

  隔天,英格蘭軍隊馳過蘇格蘭的鄉間。他們審問人民,威脅要拆掉他們的房子,燒掉他們的農作物,但是還是沒人知道華萊士的去處;大部分的人都宣稱他們沒有聽過華萊士的名字,甚至在他的家鄉萊納克村的人也這樣回答英格蘭士兵。但是當華萊士家的農場所在的山谷中升起一道黑色,該郡的農夫與村民都從家裡跑出來,滿懷敬意地靜靜地凝視著煙柱。

  當黑夜來臨,村民們圍聚在家中的火爐旁邊,甚至荒地裡的野兔也躲藏在地洞裡不敢亂動,威廉·華萊士和赫密胥·坎普貝爾在暗夜裡騎著馬,走在連接他們兩家農場的小徑上。當他們正要到達華萊士農場時,一輪半月剛好從破雲中駛了出來,在月光中他們瞧著農場的廢墟。

  那間農舍已經被夷為平地,這個地方曾經是威廉呱呱墜地的地方,曾經是他的母親過世的地方,也曾經是威廉快樂地成長以及與父親、哥哥培養親情的地方。在這個廢墟裡沒有兩塊石磚是並疊在一起;這是英格蘭人故意做的。房舍的每一塊木頭都被拆卸下來,放在一起燒了。農場上其他的房子也遭到同樣的命運。

  威廉仔細地巡了農場一圈,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赫密胥想在威廉的臉上找到一些哀愁,一點憤怒,或是任何的感情,但是都找不著,這個現象使得赫密胥非常不安。他曾經對自己發誓,不管往後再發生什麼事,一定要待在威廉的身旁,他要保護他,尤其是在威廉遭遇極大的痛苦,以致於無暇照顧自身的安全時。赫密胥特別提醒自己,他再也不會像在萊納克村的時候一樣,讓威廉隻身沖了出去。因此現在威廉如此反常的安靜,使他覺得非常不對勁。

  但是其實威謙臉上的死寂只是暫時的。當他們來到華萊士家族的墓地時,那張死寂的臉有了變化。

  每個墳墓都被挖過,骨頭散成一地,全部被馬蹄踩得粉碎,在淡淡的月光下只看到地上一抹一抹的灰色。甚至連墓碑都被倒插在泥土中,仿佛在為死去的靈魂指點到地獄去的路途。

  當威廉看到這個情景,他的臉再也不是毫無表情。雖然臉上的肌肉並無明顯的抽動,但是可以感覺出在變化。整個臉變得非常兇猛,連赫密胥都可以嗅到幾絲恨意。曾經看過其他的蘇格蘭人仇恨的表情。但是與威廉的表情是不一樣的。當威廉攻擊萊納克村的士兵時臉上所展露的神情現在又回來了,而且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

  赫密胥感到一絲快意。這代表他們要大開殺戒了。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在他開口之前,威廉已經倏地策動馬匹,快速跑走了。赫密胥暗罵自己,也踢了馬腹一下,跟上去。為什麼威廉的思想總是快了點?

  在繆倫所埋葬的地方圍繞著一些卡利多尼亞樹,這個時候,月光從樹叢中篩照下來。在樹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葉子的另一面則是漆黑一片。岩石的背光處,樹幹的背光處,以及地上的坑坑洞洞,也都是黑影幢幢。仿佛每個地方都是埋伏的好地點。

  赫密胥與威廉的腹部平貼在鳥瞰山谷的山巔上。由於離繆倫的墳墓尚有一段距離,他們連疊在繆倫墳墓上的石頭都看不清楚。他們特地多騎了半個小時來到這個地方,而且最後的十分鐘是完全靜悄悄的行動。但是現在赫密胥輕聲說話了,「你確定他們埋伏在那裡嗎?」

  威廉沒有回答。他已經告訴赫密胥他們的行動計劃,但是赫赫密胥在確定威廉的視力並沒有比他好之後,開始懷疑威廉是否真的看到埋伏在下面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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