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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菲又重新織了起來。「所以,當我們去世的時候,就什麼人都沒有了,」她柔和地說道。「德羅海達將不復存在。哦,人們將在歷史書上提到一筆,而某個認真的小夥子將到基裡去見他所能找到的尚能記憶的人,為他將要寫的有關德羅海達這個新南威爾士州最後一個巨大的牧場的書提供材料。但是,他的讀者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它實際上是什麼樣子,因為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只能瞭解它的一部分。」

  「是的,」梅吉手中的毛線活兒連停都沒停,說道,「他們只能瞭解它的一部分。」

  用一封信向雷恩道別,用痛苦和震驚去折磨他。這是很容易的:事實上,用一種無情的方法是叫人心碎是痛快的,因為她反擊了——我痛苦之極,所以你也應該悲傷欲絕。但是,這次用絕交信已經動搖雷恩了。必須在他們所喜歡的飯館裡吃一頓飯才行。他沒有建議在萊恩公園中他的房子中吃飯,這很令人掃興,但並沒有使她感到意外。無疑,甚至連他最後一聲再見他都打算在他那個警衛兵的寬厚的目光下進行。當然,她不會得到任何機會的。

  她的一生中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外表要讓他高興;那個通常促使她穿上橙黃色鑲邊衣服的小魔鬼似乎可恨地隱退了。由於雷恩喜歡樸素的衣服,她穿上了一件長及地面的綢子針織衣服,暗紅色領口直抵脖子,兩袖又長又緊。她又加了一個大平領,上面裝飾著石榴石和珍珠,曲曲彎彎,閃著金光,手腕上戴著和衣服相配的手鐲。多麼令人厭惡的頭髮。她的頭髮從來就沒有約束的叫他滿意過。為了掩飾她精神的悒鬱,她的化妝品用得比往常要多。好啦。要是他不靠得太近看的話,她這樣就行了。

  他似乎並沒有仔細看;至少他沒有說到她精神疲乏或可能有病,甚至連行李都沒提到。這一點兒也不像他。過了一會兒,她開始體驗到世界末日即到來的感覺。他和他平時的那樣子大不一樣。

  他不能幫助她把這頓飯吃好,使它成為那種可以在旅行中緬懷往事的時候感到愉快、有趣的事情。只要她使自己相信他只是為她的離去而感到煩惱,也許事情就好辦了。但是,她做不到。他也沒有那種情緒,相反,他顯得這樣冷淡,使她覺得自己似乎和一個紙人坐在一起,薄薄的,真讓人擔心會讓一陣清風吹走,以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你又接到過你母親的信嗎?」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沒有,不過老實講,我不想再接到信了。她也許沒詞兒了。」

  「你願意讓警衛兵明天把你送到機場去嗎?」

  「謝謝,我能找到一輛出租汽車,」她冷淡地說道。「我不想他不在你身邊。」

  「一整天我都有會,所以,我向你保證,一點兒不會讓我感到不便的。」

  「我說過,我願意租一輛出租汽車!」

  他抬起了眼皮。「沒有必要喊叫,朱絲婷。不管你想怎麼辦我都是無所謂的。」

  他再也不管她叫好姑娘了;最近以來,她已經注意到這個詞的使用頻率下降了,今天晚上他一次也沒用這個舊日的昵稱。哦,這真是一頓沉悶無趣、氣氛壓抑的飯!讓它儘早結束吧!她發現自己在看著他的那雙手,試圖記起那雙手的感覺,可是記不起來。為什麼生活不是編織的井井有條,為什麼非要發生戴恩那種事情?也許因為她想到了戴恩,她的情緒突然急轉直下,到了一刻也坐不下去的地步了,她把兩手放在椅子扶把上。

  「要是咱們走,你在意嗎?」她問道。「我的頭在劇烈地發疼。」

  在高速公路的交叉點,朱絲婷的小房子面前,雷恩幫助她下了汽車,吩咐警衛兵把汽車繞著街區開一圈:然後便把他的手禮貌地放在她的時下,為她引路:他的觸摸是相當冷靜的。在陰冷潮濕的倫敦濛濛細雨中。他們緩緩地走過鵝卵石地面,踩著水的腳步聲在他們周圍迴響著。哀傷,孤獨的腳步聲。

  「好啦,朱絲婷,咱們道別吧。」他說道。

  「哦,無論如何,是暫時的,」她歡快地答道。「你知道,不是永遠啊。我會常常來的,我也希望你能抽空到德羅海達去。」

  他搖了搖頭。「不,朱絲婷,這就是道別了。我並不認為我們互相之間再有什麼用處了。」

  「你是說你對我再也沒用處了,」她說道,擠出了一個爽郎的笑聲。「好吧,雷恩!不要寬恕我,我能受得了的!」

  他拿起了她的一隻手,彎腰吻了吻,又直起身來,微笑著望瞭望她的眼睛,走開了。

  在她房間的擦腳墊上有一封母親的來信,朱絲婷俯身將它撿了起來,她放下了提包,把提包和外套放在一起,鞋子脫在一旁,走進了起居室。她沉重地在一個行李板條箱上坐了下來,咬著嘴唇,她的眼睛充滿了奇怪而又茫然的同情,在戴恩為了紀念他的聖職授任而試畫的一張動人而又相當有造詣的畫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後,她發現自己那光著的腳指在蹭著已經卷起來的袋鼠皮毯,她索然無味地做了一個怪相,迅速站了起來。

  走幾步到廚房去吧,這才是她所需要的。於是,她便走了幾步來到了廚房,打開電冰箱,伸手拿奶油罐,又打開了冷凍室的門,拉出了一聽過濾咖啡。她一隻手伸在冷水的水龍頭上接了些水煮咖啡,一邊張大眼睛四下看著,好像她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房間似的。她望著糊牆紙上的裂隙,望著掛在天花板上的籃子中的整潔的黃蘖,望著那只黑色的貓型鐘搖著尾巴,轉著眼睛,似乎對時間以毫無意義地浪費掉感到驚訝。黑板上用大寫字母寫著:把發刷打進行李。桌子上放著一幅她幾個星期前給雷恩畫的鉛筆素描像。還有一盒香煙。她取出一支,燃著,把水壺放在爐子上,她想起了母親的信。它還攥在她的一隻手中呢。她在廚房桌旁坐了下來,把雷恩的畫像扔到了地上,兩隻腳踩在上面。也在你身上呆一會吧,雷納·莫爾林·哈森!看我是不是在乎,你這個固執己見、穿著皮外衣的大德國佬。對我再也沒有用處了,好嗎?好吧,我對你也不再有用了!

  我親愛的朱絲婷(梅吉寫道)

  無疑,你正在以你通常那種愛衝動的速度行事,因此,我

  希望這封信能及時到你的手中。倘若是我上一封信中寫的話

  引起你做出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那就請你原諒我吧。我並

  沒有引起這樣一個激烈反應的意思。我想,我只不過是尋求一

  點兒同情,但是,我總忘記在你那粗暴的外表下,心腸是相當

  軟的。

  是的,我孤獨,孤獨得可怕。然而它不是你回家就可能醫

  治的。倘若你停下來想一會兒,你就會明白這是怎樣的實話

  了。你希望回家達到什麼目的呢?我所喪失的東西,你是無力

  恢復的,你也無法做出補償。這純粹是我的損失。這也是你的

  損失,姥姥的損失。其他所有人的損失。你似乎有一個想法,一

  個相當錯誤的想法,認為從某種角度來說你是有責任的。目前

  的這種衝動,在我看來像是一個悔悟的行動,是值得懷疑的。

  朱絲婷,這是自尊心和自以為是。戴恩是個成年人,不是一個

  無能為力的小孩。是我放他去了,對嗎?要是我讓我自己按照

  你的方式去想,我會坐在這裡怨恨自己,直到進精神病院的,

  因為是我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的。但是,我並沒有坐在這裡怨

  恨我自己。我們都沒有自己的上帝,儘管我認為我比你有更大

  的機會學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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