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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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事情上,你正在把你的生話像祭品一樣獻給我。 我不需要它。我從來不想要它。現在我拒絕它。你不屬德羅 海達,從來不屬。要是你依然沒有想好你屬哪裡,我建議 你立刻坐下來,開始苦思苦想一番吧。有些時候,你真是愚蠢 到家了。雷納是個非常好的人,但是,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 像他那樣的利他主義者,這也許是你想像不到的,看在戴恩的 份上,確實是這樣的。成熟一些吧,朱絲婷! 我最親愛的人,一道光明已經消失了。對我們所有人來 說,一道光明已經消失了。對此你是絕對無能為力的,你難道 不理解嗎?我不打算極力裝出一副完全幸福的樣子來損害你, 這樣是不合人情的。但是,如果你以為我們在德羅海達這裡靠 哭泣而過日子,你就大錯而特錯了。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有意 思,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你這團火光依然在燃燒著。戴 恩的光明永遠熄滅了。親愛的朱絲婷,請盡力承認它吧。 務必要到德羅海達老家來,我們願意見到你。但不是永遠 地回來。永久地定居在這裡,你是不會幸福的。你所要做出的 不僅是一種不需要的犧牲,而且是一種無謂的犧牲。在你的事 業上,即使離開一年也會讓你付出很高的代價。因此,留在你 所歸屬的地方吧,作一個你的世界的好公民吧。 痛苦,就像戴恩死後最初幾天的痛苦一樣,同樣徒勞無益,無法規避的痛苦。同樣令人極端苦惱的軟弱無能。不,她當然是無法可想的。沒有辦法彌補,沒有辦法。 尖叫!水壺已經響起了哨音,噓,水壺,噓!為了媽媽安靜一下吧!水壺,作為媽媽唯一的孩子的感情是怎樣的呢?問朱絲婷吧,她知道。是的,朱絲婷完全懂得作為一個獨子的感情。但是,我並不是她所需要的孩子,那可憐的、日漸衰老的、呆在大牧場裡的女人。哦,媽!哦,媽……我不知道,你認為我是否能成為個通人情的人?新的光要為舊的而閃亮,我的生命是為了他!這是不公平的,戴恩是個死去的人……她是對的。我回到德羅海達無法改變他這個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儘管他已經安息在那裡了,但是他永遠無法改變。一線光明已經消逝,我是無法把它重新點燃的。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的光明依然在她的心中燃燒。只不過不在德羅海達燃燒罷了。 來開門的是弗裡茨,他沒有穿他那身灑脫的海軍司機制服,而是穿著他那套漂亮的男管家的衣服。但是,當他微笑著,刻板地一躬身,以優美的德國老派風度一碰鞋跟,這時,一個想法在朱絲婷心中油然而生:他在波恩也擔任這種雙重職務嗎? 「弗裡茨,你只是赫爾·哈森的小僕人呢,還是實際上是他的監督人?」她把外套遞給他,問道。 弗裡茨依然毫無表情。「赫爾·哈森在他的書房裡,奧尼爾小姐。」 他正微微向前傾著身子,望著車,娜塔莎蜷在爐邊呼呼大睡。當門打開的時候,他抬起頭來,但沒有講話,似乎見到她並不高興。 於是,朱絲婷穿過房間,跪了下來,把前額放在他的膝頭上。「雷恩,這些年來真是對不起,我是無法贖補的。」她低低地說著。 他沒有站起來,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上,他也跪倒在她旁邊的地板上。 「這是一個奇跡。」她說道。 她向他微笑著。「你從來也沒有中止過對我的愛,是嗎?」 「是的,好姑娘,從來也沒有過。」 「我一定使你的感情受了很多傷害。」 「不是你想的那種方式。我知道你愛我,我可以等待。我總是相信,一個有耐性的男人最終會勝利的。」 「所以,你打算讓我自己做出決定。當我宣佈我要回德羅海達老家的時候,你有一點兒擔心,是嗎?」 「哦,是的。除了德羅海達之外,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我沒有想到的男人?有一個令人生畏的對手。是的,我擔心。」 「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就知道我要走了,是嗎?」 「是克萊德把這個秘密洩露的。他打電話到波恩,問我是否有辦法阻止你。於是我告訴他,無論如何讓他和你周旋上一兩個星期,我看看我能做些什麼事。好姑娘,這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是個利他主義者。」 「我媽媽就是這麼說的。可是這幢房子呢!你是一個月之前搞到的嗎?」 「不,它也不是我的。但是,如果你要繼續你的生涯,我們在倫敦就需要一幢房子,我最好看看我怎麼能搞到它。如果你真心實意地答應不把它弄成粉紅色或橙黃色的話,我甚至會讓你去裝飾它的。」 「我從來沒想到你肚子裡還有這麼多彎。為什麼你不直截了當地說你愛我?我希望你這樣說的!」 「不。愛的跡象就擺在那裡,要你自己看出它是給你的,如果它是給你的,你一定會明白的。」 「恐怕我長期以來視而不見。其實我自己不瞭解我自己,不得不需要某種幫助。我母親終於迫使我睜開了眼睛。今天晚上我接到了她的一封信,告訴我不要回家。」 「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知道你見過她了——什麼時候?」 「我大概是一年前去看她的。德羅海達真是壯觀,但它不是你的,好姑娘。那時候,我到那裡去,是試圖讓你母親明白這一點的,儘管我認為我說的話並不很有啟發性。」 她把手指放到了他的嘴上。「雷恩,我懷疑我自己。我一直是這樣的。也許將來永遠是這樣。」 「哦,好姑娘,我希望不會這樣!對我來說,世上再無其他人了。只有你。這些年來,整個兒世界都知道這一點。但是蜜語情話是一錢不值的。我可以一天向你說上幾千遍,但對你的疑心絲毫不會有影響。因此,我沒有說起過我的愛情,朱絲婷,我就是活生生的愛情。你怎麼能懷疑你最忠誠的求愛者的感情呢?」他歎了口氣。「哦,至少這促進不是來自我的。也許,你將會繼續發現你母親的話是相當正確的。」 「請不要這樣說吧!可憐的雷恩,我想,我甚至把你的耐性都快磨沒了。別因為是我母親的促進而感到傷心!這沒關係!我已經低眉俯首地跪在你的腳下了!」 一謝天謝地,這種低眉俯首只是在今晚,」他更加高興地說道。「你明天就會蹦出去的。」 她開始解除緊張了;最糟的事情已經結束。「我最喜歡——不。最愛——你的是你有花錢的好生意。這一點我從來趕不上你。」 他搖了搖肩膀。「那麼,就這樣看待將來吧,好姑娘,和我同住在一幢房子裡,也許會使你有機會看到它的結果會怎麼樣的。」他吻著她的眉毛、臉頰和眼皮。「朱絲婷,我不會讓你改變現在的樣子,變成另外一個樣。就連你臉上的一個雀斑或大腦裡的一個細胞都不會變的。」 她用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插進了他那令人滿意的頭髮裡。「哦,要是你知道我是多麼渴望這樣就好了!」她說道。「我一直無法忘懷這一切。」 電傳電報上寫著:剛才已成為雷納·莫爾林·哈森太太。已在梵蒂岡舉行了非公開的典禮。這地方到處都是教皇的祝福。這分明是結婚了!我們將儘快去度已經被耽擱的蜜月,但是,歐洲將是我們的家。愛你們大家,雷恩也愛你們大家。朱絲婷。 梅吉將電報放到了桌子上,睜大眼睛透過窗子凝望著花園裡四處盛開的玫瑰。薄郁芬芳的玫瑰,蜜蜂翻飛的玫瑰。還有那木瑾、刺荊、魔鬼桉,正在怒放的紫莉茉、花椒樹。這花園是多麼美麗,多麼生氣盎然啊。眼看著小東西長成大的,變化、凋萎;新的小東西又開始了同樣無窮無盡的、生生不息的循環。 德羅海達的時代要終止了。是的,不僅僅是時代。讓未知的後人去重新開始這種循環吧。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誰都不怨恨。我不能對此有片刻的追悔。 鳥兒胸前帶著棘刺,它遵循著一個不可改變的法則,她被不知其名的東西刺穿身體,被驅趕著,歌唱著死去。在那荊棘刺進的一瞬,她沒有意識到死之將臨。她只是唱著、唱著,直到生命耗盡,再也唱不出一個音符。但是,當我們把棘刺紮進胸膛時,我們是知道的。我們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們卻依然要這樣做。我們依然把棘刺紮進胸膛。 初譯稿完成於1980年10月31日 二譯稿完成於1986年8月17日 三譯稿完成於1989年12月24日 聖誕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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