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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但是,朱絲婷一和他分手,便陷入沉思之中,這種情緒迅速地變成了一種鬱恨的心情。今天晚上,是他所涉及的最關係到個人事情的討論,而它的要點是他覺得她母親極其孤獨,已經衰老了,她應當回家。他說的是讓她回家看看,但她情不自禁地感到疑惑,他實際的意思是不希望她在老家長住下去。這就表明,不管他以前對她的感情如何,這種感情已經實實在在地成為過去了,他沒有使它再復活的願望。

  她以前從來沒有產生過這樣的疑念,他是否認為她是個討厭的人,是他過去生活的一部分,他願意看到它被體面地埋葬在某個像德羅海達這樣偏僻的地方。也許他是這樣的。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在九個月之前重新進入她的生活呢?因為他覺得對不住她嗎?因為他覺得他對她欠著某種債嗎?是因為他覺得為了戴恩的緣故,需要有某處力量把她推向她的母親嗎?他非常喜歡戴恩,誰知道在他長期拜訪羅馬的過程中,當她不在場的時候他們談了些什麼?也許戴恩曾要求他照顧她,而他正是這樣做的?體面地等上一段,確信她不會把他趕走,隨後慎重新返回她的生活之中以實現他對戴恩的許諾。是的,這個答案很有可能。當然,他不再愛她了。不管她曾經對他有什麼樣的吸引力,肯定已經早就煙消雲散了;畢竟,她待他太壞了。她只能自怨自艾。

  想到這些,她立刻就悽楚地哭了起來。她告訴自己不要這麼傻,於是便成功地抑止住了自己,她扭動著身子,捶著枕頭,徒勞無益地想入睡,隨後,她無可奈何地躺在那裡試圖讀一個劇本。讀了幾頁之後,字跡便開始不聽話地變得模糊起來,攪成了一團。她又試圖用她那老習慣強迫絕望退到思想深處的某個角落中去,她終於靜了下來。最後,當倫敦最早的一線懶洋洋的曙光透進窗口時,她在書桌旁坐了下來,感到寒氣陣陣,傾聽著遠處車水馬龍的喧囂,嗅著潮濕的空氣,心中體味著辛酸苦惱。突然,回德羅海達的想法變得十分誘人。那新鮮純淨的空氣,深沉的靜謐、安寧。

  她拿起了一支黑色的纖維芯筆,開始給她母親寫信,在她寫著的時候,她的淚水幹了。

  我只希望你理解為什麼自戴恩死後我就沒有回家(她寫道),

  可是,不管你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我知道你聽到我要永遠糾

  正我的失職時是會高興的。

  是的,這是對的。我要永遠地返回故土了。你是對的——

  我渴望著德羅海達的時刻已經來到。我雖經奔波而不願稍安。

  現在我發現這時我毫無意義。在我的餘生中追名獵利於舞臺

  對我有什麼用?在這裡,除了舞臺以外,對我來說還有什麼呢?

  我需要某種安全,某種持續而永遠的東西,所以,我要回到故

  鄉德羅海達去,它就是所有這些東西。我不再做虛無縹緲的夢

  了。誰知道呢?也許我會嫁給博伊·金,如果他依然想要我的

  話,最後用我的生命做一些值得做的事,譬如養一群大西北的

  小平原居民。我厭倦了,媽,厭倦得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但願

  我有把我的感受寫下來的能力。

  哦,下次這種想法又會在我心裡鬥爭起來的。麥克白夫人

  已經演完,我還沒有決定下個季節做什麼,因此,我不願意以

  丟棄演戲的決定打擾任何人。倫敦的女演員有的是。克萊德

  要換掉我,有兩秒鐘就足夠了,可是你不會這樣的,是嗎?我用

  了31年的時間才認識到這一點,我很難過。

  要不是雷恩幫助我,也許還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認識到這

  一點,他是個感覺極其敏銳的人。他從來沒見過你,然而他似

  乎比我還要理解你。當然,人們說旁觀者清。這對他來說自然

  是千正萬確的。我已經對他感到厭倦,他總是從他那奧林匹亞

  頂峰上監視著我的生活。他似乎認為他欠戴恩的某種債或承

  諾,他總是不厭其煩地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照顧我。我終於認識

  到我是個討厭的人,要是我平平安安地住在德羅海達,這欠

  債、承諾或不管什麼就都一筆勾銷了,對嗎?不管怎麼樣,對於

  這次將會挽救他的飛機旅行,他是應該感激的。

  我一把自己的事安排妥當,就會再給你寫信的,告訴你什

  麼時候接我。與此同時,請記住,我確實是用一種奇特的方式

  在愛著你。

  她的簽名不是往常那種龍飛鳳舞的字跡,更像是她在寄宿學校的監督修女的銳利目光下寫在信下方的恭而敬之的字母「朱絲婷」。隨後,她抓起了信紙,放進了一個航空信封,寫上了地址。在到劇院去演最後一場《麥克白》的路上,她把這封信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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