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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她滑躺了下來,一轉身,肚子貼著地趴著,把她的臉靠近了他的臉,微笑著。「哦,雷恩,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向我提供一條花錢的路子。」

  「可憐的朱絲婷!這些年你得到了許多,是嗎?」

  「錢嗎?」她點了點頭。「奇怪,紅衣主教可能把他所有的財產都遺留給我了。哦,一半給我,一半給戴恩,但是,我當然是戴恩唯一的遺產承受人。」她的臉不由自主地扭動了一下。她把頭閃開了,假裝看著花海中的一株黃水仙,直到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你知道,雷恩,我願意以失去我的犬齒的代價得知紅衣主教和我們家是什麼關係。一個朋友,僅僅如此嗎?從某種神秘的意義上講,不僅僅是這樣的。但是我就是不知道是什麼關係。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不,你不會知道的。」他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喂,好姑娘,你認為在哪裡人們能看到紅頭髮的澳大利亞女演員和德國內閣的某個成員之間的破裂已經癒合,我就在哪裡請你吃一頓飯。自從你拋棄我以來,我那花花公子的名聲已經銷聲匿跡了。」

  「你不會得到這名聲的,我的朋友。他們不再叫我紅頭髮的澳大利亞女演員了——這些年來,我成了燴炙人口的的、美麗出眾的、金黃頭髮的英國女演員了,這還要感謝我那浪蕩不堪的克莉奧佩特拉的表演呢。你不會跟我說你不知道批評家們稱我是這些年來最富於外國情調的克莉奧①吧?」她豎起胳臂和手做出了一個埃及象形文字式的姿勢。

  ①克莉桑佩特拉的簡稱。——譯注

  他眼睛閃著光。「異國情調?」他疑惑地問道。

  「是的,異國情調。」她堅定地說道。

  維圖裡奧紅衣主教已經去世,因此,現在雷恩不那麼常到羅馬去了。相反,他常來倫敦。起初,朱絲婷很高興,她沒有看到他有任何超出友誼關係的表示,但是,幾個月過去之後,他的言詞顧盼之間根本沒有任何涉及他們以前的那種關係的意思,而她那並不厲害的憤慨便變成了某種不安。這並不是她想要恢復另一種關係,她不斷地對自己說,她已經完全結束了那一類事情,不需要,也不再想要它了。她不允許她的頭腦中總盤旋著雷恩的形象,因此,她成功地壓下了這件事,只是在身不由己的夢中才想起它來。

  戴恩死後的最初幾個月是非常可怕的,她抵禦著去找雷恩的渴望,和希望他在肉體和精神上都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她非常清楚,只要她讓他這樣的話,他是會這樣的。但是,她不能允許他的面孔遮住戴恩的面孔。讓他離開是正確的,經過鬥爭忘卻想要找他的最後一閃的願望是正確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似乎他將永遠留在她的生活之外了,她的身體陷入了無法喚醒的麻木之中,她的思想被束縛起來,忘卻了過去。

  但是,雷恩現在回來了,事情變得非常難辦了。她渴望問問他,他是否還記得另一種關係——他怎麼能忘掉呢?當然,對她自己來說,她已經結束了這種事情,但是,得知他並沒有忘記這些事是令人高興的;這當然就證明了,在這些事上他迷上了朱絲婷,只迷上了朱絲婷。

  想入非非的白日夢。雷恩不是那種在不需要的愛情上中耗自己的精神和肉體的人,他從沒有表示過重新開始他們生活中的那一方面的絲毫願望。他希望她做一個朋友,像一個朋友那樣欣賞她。好極了!這也是她的願望。只是……他能夠忘記嗎?不,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他已經忘記了,那他可真該死!

  那天晚上,朱絲婷的思想走得如此之遠,以至她扮演的麥克白夫人①和往日和表演大不一樣,具有一種引人注目的殘酷,此後,她睡得不太好、第二天早晨便接到了一封她母親寄來的信,這封信使她心中充滿了一種隱約的不安。

  ①莎士比亞劇《麥克白》中的女主人公。——譯注

  媽媽現在不常寫信了,這是她們倆長期離別的一種現象,凡是往來的信件都是呆板而貧乏的,但這封信不一樣,信中帶著一種老年人的淡淡的艾怨,一種隱隱的厭倦,這種厭倦之情像冰山一樣潛藏在表面十分空洞的一兩個詞中。朱絲婷不喜歡這封信。老了。媽媽老了!

  德羅海達出了什麼事?媽是否在遮蓋著什麼嚴重的麻煩?是姥姥病了?是某個舅舅病了?但願沒有此事,是媽自己病了?又從她最後一次看到他們,已經是三個寒暑了,在這此年中會發生許多事情的。儘管朱絲婷·奧尼爾沒有出什麼事,她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生活是停滯而又枯燥的,就認為其他人的生活也是如此。

  那天晚上是朱絲婷「完事」的一夜,只有一次《麥克白》的演出了,白天過得慢吞吞的,叫人大法忍受,甚至連想到和雷恩吃飯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帶來預期的快樂。她一邊匆忙穿著那件恰好是他最討厭的橙黃色的衣服一邊對自己說,這種友誼是毫無用處的、無益的、寂如死水的、保守的老古板!在是雷恩不喜歡她這種樣子的話,他也得忍著點兒。隨後,她把圍在她那清瘦的胸脯上的緊身圍腰的飾邊鬆開,眼睛往鏡子裡看了看,沮喪地笑了起來。哦,簡直是茶杯裡的風暴!她的行動正像她所看不起的那種女人。也許事情是很簡單的,她疲憊不堪了,她需要一次休息。謝天謝地,麥克白夫人的演出結束了!可是媽媽怎麼了?

  近來,雷恩在倫敦度過的時間愈來愈多,朱絲婷對他輕而易舉地在波恩和倫敦頻繁往來感到十分驚異。毋庸置疑,一定有一架私人飛機幫忙,不過,這樣一定使人非常疲勞。

  「你為什麼要這麼經常地來看我?」她驀地問道。「歐洲的每一個傳佈流言蜚語的專欄作家都認為這是件大事,坦白地說,我有時很疑惑,你不是利用我作為訪問倫敦的一個藉口吧。」

  「確實,我時常利用你作擋箭牌,」他鎮靜地承認道。「事實上,你已經是某些人的眼中釘了。不過,這對你沒有什麼傷害,因為我願意和你呆在一起。」他那雙黑眼睛若有所思地停地她的臉上。「你今天晚上很沉默,好姑娘,有什麼事叫你發愁嗎?」

  「沒有,真的沒有。」她玩弄著自己的那份甜點心,一口沒吃地推到一邊去了。「至少,只有一件愚蠢的小事。媽和我現在不是每個星期都通信——有很長時間了,因為我們都互相看出我們沒有任何可談的——可是,今天我接到了她的一封很奇怪的信。根本不是那種象徵性的信。」

  他的心頭一沉;梅吉確實從從容容地考慮了這件事,但是,本能告訴他,這是她的行動的開端,但不是他所喜歡的那種行動。梅吉開始耍弄她的女兒弄回德羅海達,以使那個王朝傳之久遠的把戲了。

  他從桌子上伸出胳臂抓住了朱絲婷的手;他想,儘管她穿著那套糟糕透頂的衣服,但是,她更顯出一種成熟的美。瘦小的身條開始使她那山雀般的臉帶上了端莊的神態,這正是那張臉極其需要的,並且使她隱約顯出了一種綽約的風姿。但是,她這種表面的成熟究竟有多深?朱絲婷的全部麻煩正在於此;她甚至連看一看這種麻煩的要求都沒有。

  「好姑娘,你母親很孤獨。」他破釜沉舟地說道。如果梅吉需要的就是這個,他為什麼要繼續認為他是對的,而她是錯的呢?朱絲婷是她的女兒;她一定遠比他要瞭解她。

  「是的,也許吧,」朱絲婷皺了皺眉,說道,「但是,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在這下面還有更多的東西。我是說,她這些年來一定很孤獨,所以,究竟為什麼突然提起這話頭來了呢?雷恩,我無法正確地指出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最叫我發愁的。」

  「她日漸衰老了,這一點我想你恐怕忘記了吧。很可能許多事情都使她感到苦惱,她很容易發現這些事情和過去是矛盾的。」他的眼睛突然之間顯得冷漠了,好像他的思想非常艱難地集中在與他說的話不同的事情上。「朱絲婷,三年之前,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兒子。你認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痛苦會減輕嗎?我認為會變得更厲害的。他已經去了,而她現在肯定感到你也去了。說到底,你連回家看看她都沒有做啊。」

  她閉上了眼睛。「我會去的,雷恩,會去的!我保證我將去看她,而且不久!當然,你是對的,可是,你總是對的。我從來不認為我會到思念德羅海達的地步,可是,最近我對它的熱愛好像增加了。好像我畢竟是它的一部分似的。」

  他突然看了一下手錶,苦笑了一下。「好姑娘,恐怕今天晚上又是我要拿你做擋箭牌了。我極不願意請求你自己回去,但是,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我要在一個絕密的地點會見某個非常重要的先生。為此,我必須坐我的車去,是由三名甲等保護警衛兵駕駛的。」

  「陰謀活動!」她掩蓋著自己受傷的感情,輕鬆地說道。「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有那些突如其來的出租汽車了!我只配委託給一個汽車駕駛員,我決定不了共同市場的前途。好吧,偏要讓你看看我是如何不需要一輛出租汽車或你那甲等警衛兵的。我要坐地鐵回家去。現在天還早。」他的手指有些無力地放在她的手上,她抓起了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然後吻了吻它。「哦,雷恩,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他把他的手放進了口袋裡,站了起來,走過去用另一隻手拉出了她的椅子。「我是你的朋友,」他說道,「交朋友就是這樣的,沒有朋友就辦不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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