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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他沒有把它折起來,也沒有把它放在皮夾子裡或燒掉;他就像處理所有那些無需答覆的郵件那樣處理了這封信——一讀完便扔進了字紙簍中的廢電報稿中。他心中想道,戴恩的死實際上己經把朱絲婷被喚起的激情斷送掉了,便她感到極其不幸。這是不公平的,他已經等了這麼久。

  週末他還是飛到倫敦去了,但不是為了去看她。雖然他見到了她。他是在舞臺上看到她的,她正在扮演那位摩爾人①的可敬的妻子苔絲德蒙娜。真是可怕。凡是他為她辦不到的,舞臺都為她辦到了。那是我的好姑娘啊!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都傾注到舞臺上去了。

  ①指奧賽羅。——譯注

  她只能把感情全都傾注到舞臺上,因為她要扮演赫卡柏①還太年輕了。舞臺簡直為寧靜和忘卻提供了一個場所。她可以只需告訴自己:時間可以癒合一切傷口——同時又不相信這話。她自問為什麼這件事如此不斷地傷害著她的感情。戴恩活著的時候,除了她和他呆在一起之外,她並沒有真正多想過這個問題。在他長大成人之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有限了,他們的職業幾乎是對立的。但是,他的死卻留下了如此巨大的一道裂口,對填平這個裂口她感到絕望。

  ①希臘神話中佛津癸亞國王底瑪斯的女兒,牧洛亞王普裡阿摩斯的後妻。這裡喻朱絲婷作雷納的後妻。——譯注

  由於一時的衝動使她變了卦,沒有去希臘。這個打擊是使她最感到傷心的事。因為她常常想起這件事,因而她的哀痛久久難以去懷。如果他去世時的情景不那麼可怕。她敢許會很快恢復過來的,可是那幾天發生的事情卻像夢魘一樣清晰地留在她心中,她無法忍受失去戴恩;她的思想會重新陷入那時的狀態中,再一次陷入到戴恩已經死去,戴恩再也不會回來這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中去。

  隨後,她便認為她是有罪的,她沒有充分地幫助他。除了她以外,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完人,沒有經歷過其他男人所經歷過的麻煩。但是,朱絲婷卻知道他曾經受過懷疑的折磨,曾為自己的拙劣而感到痛苦,曾經為人們看不到他的臉盤和身體之外的東西而感到惶惑。可憐的戴恩,他不理解人們愛他,是愛他的美好的東西,現在,一想起來幫助他也來不及了,真是讓人感到可怕。

  她也為她的母親感到悲傷。如果他的死使她自己尚且如此,那媽媽又該怎麼樣呢?這種想法使她哭喊著逃避著自己的回憶和意識。還有舅舅們在羅馬參加他的聖職授任儀式時照的那張照片、他們就像胸脯突出的鴿子那樣驕傲地挺著胸膛。這件東西是最糟糕的,它使她母親和德羅海達人的空虛淒涼歷歷可見。

  要誠實,朱絲婷。難道這種誠實就是最糟糕的事嗎?就沒有更加擾人心緒的事了嗎?她無法把關於雷恩的念頭,或背叛了戴恩的感覺趕開。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她讓戴恩獨自一人去了希臘,倘若和他一起去的話,也許就意味著他能活下來。沒有其它的辦法來解釋這件事。由於她自私地一心撲在了雷恩的身上,戴恩便死了。要使她弟弟起死回生現在為時已晚,但是,如果再也不見雷恩。她可以贖回某些罪愆。忍受渴望和孤獨的抓磨是為此應付的代價。

  於是,幾個星期過去了,隨後,幾個月過去了。一年,兩年。苔絲德蒙娜、莪菲利婭①、鮑西婭②、克莉奧佩特拉③。她非常滿意自己的起點從外表來看,就好像在她的個人生活中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毀滅的事情,她對自己的一顰一笑都十分謹慎,和人們打交道相當正常。如果說有一點變化的話,她比以前變得和善了,因為人們的不幸就好像是她的不幸一樣,能使她為之動情。但是,正如已經講過的那樣,她外表上還是那個朱絲婷——輕率、精力充沛、傲慢、超然化外、尖酸刻薄。

  ①莎士比亞劇《哈姆萊特》中的女主角。——譯注

  ②莎士比亞劇《威尼斯商人》中的女主角。——譯注

  ③莎士比亞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中的女主角。——譯注

  她有兩次試圖回德羅海達的家中去看望一下,第二回甚至都買好了飛機票。但是,第一次都會有一個臨時突然冒出的、極其重要的理由使她無法成行。但是,她心裡明白,真正的理由是一種有罪和怯懦相混雜的感情。她只是無法忍受面對她母親時的緊張;這樣做就意味著那整個令人懊悔的事情又重新出現,也可能會在一種她迄今設法避免的一種傷病的暴風雨中重新出現。德羅海達的人們,尤其是她的母親,肯定一直由於確信朱絲婷好歹總算是安然地恙、相對來說沒有受到損失地活下來而感到安心。所以,最好呆在遠離德羅海達的地方。這樣要好得多。

  梅吉把一聲長歎忍住,壓了下去。要是她的骨頭不這麼痛的話,她也許會搭上馬鞍,騎騎馬的;但是,今天僅僅想一下去騎馬就感到疼痛了。等到她的關節炎不僅現在這和厲害的時候再說吧。

  她聽到了一輛汽車開來,有人輕輕地敲著前門上的黃銅羊毛門環,聽見了低低的說話聲,她母親的聲音和腳步。不是朱絲婷,所以這有什麼要緊的?

  「梅吉,」菲在外廊的人口處說道。「來了一位客人。你能來一下嗎?」

  來者是一位剛到中年、外表高貴的人。儘管他的年齡可能比他的外表還要小一些、他和她所見到過的男人迥然相異,除了他所擁有拉爾夫當年曾擁有過的能力和自信之外。當年曾擁有過的。但拉爾夫已經不在了。

  「梅吉,這位是雷納·哈森先生。」菲站在她的椅子旁邊說道。

  「噢!」梅吉不由主地喊了一聲,對雷恩的外表感到十分驚訝,在朱絲婷過去寫的信中他是個魁梧的人。隨後,她記記起了她的禮貌。「請坐,哈森先生。」

  他也直勾勾地看著,感到十分吃驚。「你一點兒也不像朱絲婷!」他頗有些茫然地說道。

  「是的,不像。」她面對著他坐了下來。

  「我讓你和哈森先生單獨談吧,他說他想單獨見見你。你們想喝茶的時候,就打鈴好了。」菲說著,退了出去。

  「當然,你是朱絲婷的德國朋友。」梅吉不知所措地說道。

  他拿出了自己的煙盒。「可以嗎?」

  「請自便。」

  「你想來一支嗎,奧尼爾太太?」

  「謝謝,不。我不抽煙。」她把自己的衣服撫平。「你從德國趕來,有好長的路吧,哈森先生。你在澳大利亞有事嗎?」

  他笑了笑,不知她一旦知道他實際上是德羅海達的主人的話,她將會說些什麼。但是,他不打算告訴她,他寧願所有的德羅海達人認為他們的利益是在他雇來當中間人的、完全不受個人感情影響的那位紳士的手中。

  「對不起,奧尼爾大慶,我的名字是雷納。」他說道,把這個名字讀得和朱絲婷的發音一樣,同時幽默地想著,這個女人在一段時間之內是不會很自然地叫這個名字的:她不是個在陌生人面前揮灑自如的人。「不,我在澳大利亞沒有任何官辦事務,但是,我此來確實有一個充分的理由。我想見見你。」

  「見我?」她驚訝地問道。好是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慌亂,她馬上談起了另一個較為有把握的話題。「我的哥常常說起你。他們在羅馬參加戴恩的聖職授任儀式的時候,你對他們非常好。」她毫無悲痛地說著戴恩的名字,好像她常常說到它似的。「我希望你能住幾天,看看他們。」

  「可以,奧尼爾太太。」他毫無難色地應道。

  對梅吉來說,這次見面證明了出乎意料的尷尬。他是個陌生人,他聲稱他迢迢1萬2千英里而來僅僅是為了看她,而且他顯然並不急於解釋其原因。她覺得她最終會喜歡他的。但是她發現他有點咄咄逼人。也許,她以前從不沒有見過他這種人,這就是為什麼他有點使她張惶失措。此時,一個十分新奇的想法閃過了她的腦海:她的女兒實際上和雷納·莫爾林·哈森這種人十分容易相處!她終於把朱絲婷當作一個女伴來想了。

  當她坐在那裡彬彬有禮地望著他的時候,他想,儘管她已經上了年紀、鶴髮皓首,但依然十分漂亮,正像戴恩使人強烈地聯想到紅衣主教那樣,他依然對她的外貌一絲一毫也不像朱絲婷而感到驚訝。她一定很孤獨!然而,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朱絲婷的那種悲傷;她已經屈於自己的命運了。

  「朱絲婷怎麼樣?」她問道。

  他聳了聳肩。「恐怕我不知道。從戴恩死前我就沒有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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