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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當他往椅中一沉的時候,他的手滑了下來,就象布娃的手一樣驀地落在了腿上。「死了?」他慢吞吞地說道。「戴恩死了?」

  「是的,他是六天前在克裡特淹死的,為了從海裡搭救幾個女人。」

  他身子向前一俯,兩手蓋在了臉上。「死了?」她聽見他含混地說道。「戴恩死了?我俊美的小夥子!他不能死!戴恩——他是個完美無暇的教士——我完全沒有能做到這一點。他具備我所沒有的東西。」他的聲音啞了。「他一直具備這種東西——這就是我們大家能辨認出的東西——所有我們這些不是完美無缺的教士的人。死了?哦,親愛的上帝!」

  「用不著為你親愛的上帝操心,拉爾夫,」坐在他對面的那個陌生人說道。「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是來請求你幫助的——不是來目睹你的悲傷的。我要告訴你這一點,我在空中一路上已經度過了這段時間,在那段時間中我只是呆呆地從窗口望著雲朵,想著戴恩已經死了。在這之後,你的悲傷沒有力量使我動心。」

  然而,當他的臉從他的手中抬起來時,她那麻木而冰冷的心卻怦然一動,抽搐著,跳了起來。那是戴恩的臉龐,帶著一種戴恩還活在世上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憂患的神態。哦,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已經死了,現在他決不會在經歷這個人所經歷的和我所經歷的那些憂患了。與其讓他忍受這樣的磨難,莫不如讓他死了的好。

  「我怎麼幫忙,梅吉?」他平靜地問道。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拿出了她的精神顧問的那種直人靈魂的神態。

  「希臘處在一片混亂之中。他們把戴恩埋在了克裡特島上的某個地方,我無法搞清是埋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埋的,為什麼要下葬。我只能認為我要把他用飛機過回家的指示被內戰無限期地耽擱了,而且克裡特像澳大利亞一樣熱,在沒有人認領他的時候,我想,他們以為他不會有人認領了,便埋葬了他。」她在椅子中緊張地向前一俯首,「拉爾夫,我希望我的孩子回來,我希望找到他,把他帶回故土,長眠在他所歸屬的地方,長眠在德羅海達。我答應過詹斯,我會讓他長眠在德羅海達的,如果我不得不用我的雙手和膝蓋爬遍克裡特的每一片墓地的話,我會這樣做的。別幻想在羅馬為他建一座教士墓,拉爾夫,只要我活著進行一場法律搏鬥,就別想辦到這一點。」

  「梅吉,誰也不會拒絕你這個要求,」他溫和地說道,「這是天主教神聖不可侵犯的原則,這正是教會所需要的。我也已經請求把我葬在德羅海達了。」

  「我搞不通那些煩瑣拖拉的公事程序,」她繼續說道,仿佛他沒講過話似的。「我不會說希臘語。我沒有權力和影響。所以我來找你,動用你的權力和影響,找回我的兒子,拉爾夫!」

  「別擔心,梅吉,我們會把他找回來的,儘管也許不那麼迅速。現在是左派掌權,他們是極其反對天主教的。但是,我在希臘並不是沒有朋友,因此事情會辦成。讓我馬上把我們的機構動員起來吧,不要擔憂。他是天主教會的教士,我們會把他找回來的。」

  他的手已經伸到了拉鈴的繩子上,但是,梅吉那冷然嚴厲的目光制止住了那只手。

  「你不明白,拉爾夫,我不想讓機構動員起來。我想要我的兒子回來——不是不周或下個月,而是現在!你會講希臘語,你能為你和我搞到簽證,你會辦出結果來的。我希望你和我現在就到希臘去,幫助我找回我的兒子。」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許多表情:溫柔,同情,震驚,哀傷。但是,它們也早已變成了一雙教士的眼睛,穩健,有條理,有理智。「梅吉,我愛你的兒子就好像他是我的兒子一樣,但是,眼下我不能離開羅馬。我不是一個毫無約束的代理人——對此你應該是再瞭解不過的。不管我對你有多少感情,不管我個人有多少感情,我也無法在開一次極其重要的會議的中途離開羅馬。我是教皇的助手。」

  她直起了後背,不知所措,憤懣不平。隨後,她搖了搖頭,半笑著,好像在臉弄著某種在她的影響力之外的空洞虛幻的東西。然後,她顫抖著,舔了舔嘴唇,似乎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抬起身來,僵直地坐著。「拉爾夫,你當真像愛你自己的兒子那樣愛我的兒子嗎?那麼,你能往後一坐,對他的母親說,不,非常抱歉,我不可能騰出時間嗎?你能對你兒子的母親說那樣的話嗎?」

  那雙戴恩的眼睛,然而又不是戴恩的眼睛在望著她;大惑不解,充滿了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我沒有兒子,」他說。「但是。從和你的許多許多事情中我所學到的是,不管事情多麼困難,我首先的、唯一的忠誠是屬￿全能的上帝的。」

  「戴恩也是你的兒子。」梅吉說道。

  他茫然若失地盯著她。「什麼?」

  「我說,戴恩也是你的兒子,當我離開表特勞克島的時候,我就懷孕了。戴恩是你的,不是盧克·奧尼爾的。」

  「這——不是——事實!」

  「我從來就沒打算讓你知道。即使是現在,」她說道。「我會對你說謊嗎?」

  「把戴恩找回來?是的。」他虛弱地說道。

  她站了起來,走過去密切地注視著坐在紅錦緞面椅子中的他,把他那瘦小,像羊皮紙似的手放在她的手中,彎下腰吻著那戒指;他說話的氣息在紅寶石上蒙上了淡淡的一層水霧、「拉爾夫,以你珍視的一切至神至聖,我發誓,戴恩是你的兒子。他不是,也不可能是盧克的。我以他的死對此發誓。」

  一陣失聲激哭,這是一個靈魂穿過地獄人口時發出的聲音。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從椅子中向前跌落在地上,哭泣著,在深紅色的地毯上跨成一團,像是一汪剛剛流淌出來的鮮血、他的臉埋在交迭著的胳膊中,他的手抓住了頭髮。

  「是的,哭吧!」梅吉說道。「哭吧,現在你知道了吧!這正是他雙親中的一個能夠為他抛灑的淚水。哭吧,拉爾夫!我得到了你的兒子26年,而你卻不知道,甚至看不出來。看不出他完完全全又是一個你!當他出生時,我母親從我這裡一接過她,她就明白了,可是你卻從來沒有發覺。你的手,你的腳,你的臉龐,你的眼睛。你的身體。只有他頭髮的顏色是他自己的;其他的都是你的。現在你明白了吧?在我把他送到你這兒來的時候。我在我的信中說過,『我所偷來的,我還回去。』記得嗎?只有咱們倆才偷了。拉爾夫。我們把你向上帝發過誓的東西偷來了,我們倆人都得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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