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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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毫不費力地漂著的時候,一陣可怕的疼痛在他的胸內湧起,真像是被子槍刺中的感覺,一根長長的、熾紅的矛槍刺中的令人震驚的銳疼。他喊了出來,兩手往頭上一揚,身體僵硬,肌肉痙攣。但是,那疼痛愈加厲害了,迫使他的胳臂又放了下來,兩個拳頭插在了腋窩中,蜷起了膝蓋。我的心臟!我發生心力衰竭了,我要死了!我的心臟啊!我不想死!在我沒有開始我的工作之前,在我沒有得機會考驗自己之前還不要死!親愛的主,幫助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那痙攣的身體靜止了,鬆馳了;戴恩轉身仰在水上,他的雙臂隨流張開了,軟弱無力,儘管他感到很疼痛。這就是它,這就是你的矛槍,不到一個小時之前我還自豪地乞求它呢。我說過,給我受苦受難的機會,讓我經磨歷劫。現在,當它臨頭的時候,我卻在抵抗,沒有純然的愛的能力。最親愛的主啊,你在痛苦!我必須接受它,我決不能和它搏鬥,我決不能和你的意志搏鬥。你的手是強有力的,這是你的病苦,正像人然十字架上所感受到的那樣。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我是你的!如果這就是你的意志,那就讓它這樣吧。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我把自己放到你那無邊無際的手中。你對我太仁慈了。我做了些什麼使我從你那裡受惠如此之多,使我從那些熱愛我勝於其他任何人的人那裡受惠如此之多?當我還不值得如此受惠的時候,你為什麼已經給了我這樣多?疼痛,疼痛!你對我太仁慈了。我請求,不要讓它這樣久,它已經不會久了。我的磨難將是短暫的,將迅速完結。不久我就要看到你的面容了,但是現在,依然活在這世上的時候,我感謝你。疼痛!我最親愛的主啊,你對我太仁慈了。我愛你! 那靜止、等待的身體劇烈地震顫了一下。他的嘴唇在激動著。喃喃地說著那偉大的名字,試圖微笑。隨後,瞳孔擴散,他那雙眼睛中的藍色永遠地消失了。那兩個女人終於完全地呆在了海灘上、兩個英國人把他們的兩個哭哭啼啼的包袱扔在了沙灘上;站在那裡望著他。但是,那平靜、藍色的深海是如此空間廣大;海浪沖刷而來,又悄然退去。戴恩去了。 有人想起了美國空軍基地就在附近,便跑去求援。戴恩消失後還不到30分鐘,一架直升飛機便起飛了,狂勢地在空中旋動著機翼,撲向在海灘附近的一些不斷擴展的水圈,搜尋著,誰也不指望能看到任何東西。被淹溺的人沉到了海底後幾天之內是浮不上來的。一個小時過去了;後來,在15英里以外的海面上,他們看到戴恩靜靜地漂在深海之上,兩臂張開,臉龐向著青天。有那麼一陣工夫,他們以為他還活著,感到一陣欣喜,但是,當直升飛機降低,吹得水面冒起了噬噬的泡沫時,便明白他已經死去了。直升飛機上的電臺將此處的座標發了出去,一艘汽艇迅速開來,三個小時之後,它返航了。 消息已經傳開。克裡特人曾很喜歡看著他從旁邊經過、很樂意和他靦腆地談上幾句。儘管他們喜愛他,但是並不認識他。他們成群結隊地向海邊走來,女人全都穿著黑衣服,像是邋邋遢遢的群鳥;男人們穿著老式的寬鬆下垂的褲子,白襯衫敞著領口,卷起了袖子。一群一群地默默站在那裡,等待著。 當汽艇開到的時候,一個五大三粗的警長跳到了沙灘上,轉身接過了一個毯子裹著的人形的東西,用胳臂抱著。他向海灘上走了幾碼,離開了水線,在另一個人的幫助下,把他的負擔放了下來,那毯子散開了;從克裡特人中發出了一片很響的、嘁嘁喳喳的低語聲。他們擠成了一圈,把十字架壓在了飽經風霜的嘴唇上。女人們柔聲地痛哭著,發出了含混的「噢——!」。這聲音中幾乎帶著一種悅耳的旋律,令人哀慟;它富於忍耐力、塵世味的女子氣。 這時大約是下午5點鐘;被遮擋住的太陽在令人惆悵的懸崖後面西沉了,但光線依然足以看清海灘上的這一小群黑黝黝的人影。那頎長而平靜的身體躺在沙灘上,金黃色的皮膚,雙眼緊閉,睫毛由於乾燥的鹽份已變得又長又尖,發青的嘴唇上含著微笑。一個擔架被拿來了,隨後,克裡特人和美國軍人一起將戴恩抬走。 雅典處在打翻一切秩序的混亂和騷動之中,但是,美國空軍的上校通過一個特製的頻率和他的上級通了話;他手中拿著戴恩那本藍色的澳大利亞護照、正如它上面所寫明的那樣,沒有詳細證明他身份的記錄。他的職業只簡單地注明「學生」,在背面列著他的近親朱絲婷的名字,以及她在倫敦的地址。他對護照期限的合法性不感興趣;他記下了她的名字,因為倫敦比德羅海達離羅馬要近得多。在客店中他那小小的房間裡,那個裝著他教士器具的方形黑箱子沒有被打開,和他那只衣箱一起等待著被送到它應當送去的地方。 電話鈴在上午9點鐘響起來的時候,朱絲婷翻了一個身,睜開了慢松的眼睛,咒駡著電話機,發誓這准是為了一件毫不相干的該死的事。世界其他部分的人認為他們地早晨9點鐘不管開始做什麼事情都是非常正常的,他們為什麼因此就認為她也是這樣的呢? 但是;電話在響著,響著,響著。也許是雷恩吧;這個想法使她變得清醒了。朱絲婷爬了起來,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外面的起居室。德國議會正在開緊急會議;她有一個星期沒見到雷恩了,在下個星期能有機會見到他;但她對此至少是不抱樂觀態度的。但也許危機已經解決,他打電話來告訴她,他已經趕到了。 「哈羅?」 「是朱絲婷·奧尼爾小姐嗎?」 「是的,請講吧。」 「這裡是澳大利亞辦事處,在奧德維奇路,你知道嗎?」這聲音帶著一種英國式的變音,說出了一個她懶得去聽的名字,因為這個聲音不是雷恩,這使她大為懊惱。 「哦,澳大利亞辦事處。」她站在那裡,打著哈欠,用一隻腳的腳尖蹭著另一隻腳的腳板。 「你有一個弟弟叫戴恩·奧尼爾先生嗎?」 朱絲婷的眼睛睜開了。「是的,有。」 「朱絲婷小姐,他現在是在希臘嗎?」 兩隻腳都踩在了地毯上,緊張地站著。「是的,對極了。」她想到了去糾正那聲音所說的話,解釋說是神父,不是先生。 「奧尼爾小姐,我不勝抱歉地說,我的不幸的職責是給你帶來了壞消息。」 「壞消息?壞消息?是什麼?怎麼回事?出什麼事啦?」 「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你,你的弟弟,戴恩·奧尼爾先生昨天在克裡特島溺水而死,我聽說他是壯烈而死,進行了一次海上營救。但是你知道,希臘正在發生革命,我們得到的消息是不完全的,也許是不準確的。」 電話機放在靠牆的一張桌子上,朱絲婷倚在牆上,靠它支撐著自己。她的膝頭彎曲了,開始非常緩慢地向下滑動,在地板上軟癱成了一堆。她發出的既不是笑也不是哭,而是介乎於兩者之間的一種聲音,是一種聽得見的喘息聲。 「奧尼爾小姐,你還在聽嗎,奧尼爾小姐?」那聲音固執地問著。 「死了。淹死了。我的弟弟!」 「奧尼爾小姐,請回答我!」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哦,上帝,我在這兒!」 「我聽說你是他的近親,因此,關於如何處理這具屍體,我們必須得到你的指示。奧尼爾小姐,你在那兒聽嗎?」 「在,在!」 「奧尼爾小姐,你希望怎樣處理這具屍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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