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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因為你能!」她憤慨地說道。「哦,你當然能!」

  「你指的是我的錢財嗎?」

  「不,不是你的錢財!你在捉弄我,你總是這樣!雷納·莫爾林·哈森,你非常清楚你的魅力,要不然你不會穿金色團花和網紋襯衫的。外貌並不是一切——倘若是的話,我會感到奇怪的。」

  「你對我的關心是令人傷感的,好姑娘。」

  「為什麼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感到我似乎永遠在後面趕,可總趕不上呢?」她那突然爆發的怒火熄滅了;她站在那裡,拿不准地望著他。「你不是認真說的,對嗎?」

  「你認為我不認真嗎?」

  「不,你並不自負,可是你確實知道你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不管我知道還是不知道,都沒什麼了不起的。重要的是,你認為我是有吸引力的。」

  她想說:當然,我是這樣認為的;不久之前,我在內心試圖把你當作情人,但是後來我斷定,這是行不通的。我寧願把你當作朋友。要是他讓她把這番話講出來,他便會推論時機尚未成熟,行動也就會不一樣了。事情正如發生的那樣,在她沒有說出口之前,他已經摟住了她,正在吻著她。她至少站了有60秒鐘,一動不動,張開了嘴,完全垮下來了;那欣喜若狂地喊叫的力量被另一種足以之匹敵的力量所代替。他的嘴——真漂亮啊!而他的頭髮厚得令人難以置信,充滿生氣,某種東西強烈地支配著她的手指。隨後,他雙手捧起了她的臉。微笑著望著她。

  「我愛你。」他說。

  她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但並不是輕輕地摟著,象攥著戴恩的手腕那樣;她的指甲嵌了進去,猛地嵌進了他的皮肉裡。她往回退了兩步,恐懼地睜大了眼睛,胸脯起伏著。

  「這行不通的,」她氣喘吁吁地說著。「這是決行不通的,雷恩!」

  她脫掉了鞋,彎腰撿了起來,轉過身去,跑了;在兩秒之內,她那腳拍打地面的輕柔而迅速的聲音逐漸消失了。

  他根本沒打算去追她,儘管她顯然認為他會這樣的。他的兩隻手腕都滲出了血,它們受傷了。他用手絹在一隻腕子上按了按,又在另一隻腕子上按了按,聳了聳肩膀,擁掉了那塊沾了血跡的手絹。他站在那裡,精神都集中在那疼痛上。過了一會兒,他掏出煙盒,取了一支煙,燃著,然後開始慢騰騰地走著。從身邊經過的人從他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他的感情。他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又失去了。愚蠢的姑娘。什麼時候她才能成熟起來呢?她感受到了它,對它作出反應,又拒絕了。

  但他是個賭徒,是那種贏得起,也輸得起的人。在嘗試運氣之餘他已經等了七年,在這次聖職授任的時候才感到時機到了。然而,他的行動顯然太早了。啊,好吧。總會有明天的——或許要瞭解朱絲婷得到明年、後年。當然,他並不打算放棄。要是他謹慎地看住她,總有一天他會走運的。

  大聲的笑使他身上直顫。又白又肥,40歲,自負。不知道是什麼神使鬼差地叫他說出這些話來的,除了很久之前,他的前妻曾對他講過這個。這四個「F」①描畫出了典型的膽結石患者的樣子。她就是一個膽結石的長期患者,可憐的安妮萊斯,儘管她皮膚黑,骨瘦如柴,50歲,象瓶子中的阿拉伯妖怪那樣受著管制。現在我想安妮萊斯干嘛?我多年來捺性定心的活動被搞成了一團糟,我所能做的幾乎和可憐的安妮萊斯一樣。好吧,朱絲婷·奧尼爾小姐!咱們走著瞧吧。

  ①英語中「皮膚白皙」(Fair),「肥胖」(Fat),「四十歲」(Forty)和「自負」(Flatulent)都是「F」開頭。——譯注

  宮殿的窗子裡依然燈火通明;他要上去呆幾分鐘,和拉爾夫紅衣主教聊聊。他顯得蒼老了。他的身體不好,也許應該說服他去做一次醫學檢查。雷納心頭在發疼,但並不是為了朱絲婷,她是個年輕人,還有的是時間。他是為拉爾夫紅衣主教心疼,他已經看到自己的兒子得到了聖職,可是還不知底蘊呢。

  天還早,旅館的門廳裡人來人往。朱絲婷已經穿上了鞋,快步穿過門左向樓梯走去,低著頭,跑了上去。隨後,有那麼一陣工夫,她那只發抖的手在提包裡找不到房間的鑰匙;她想,不得不再下樓去,鼓起勇氣擠進服務台旁邊的人群中。可是鑰匙在這裡;她的手指一定在上面來回摸了十幾遍。

  終於進了房間,她摸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來,逐漸恢復了思想的條理。她告訴自己,她感到了厭惡、恐懼和幻滅,她一直憂鬱地呆望著透過窗戶投進戶內的長方形的蒼白的夜光,她想要咒駡,想哭。再也不能重演了,這是一場悲劇。失去了最親密的朋友。這是背叛。

  空洞的言詞,虛假不實;突然之間,她一下子全然明白是什麼使她如此恐懼,使她連吻都沒吻他,便從雷納的身邊飛跑而去,就好象他有殺人企圖似的。這是由於這件事是正當的!是因為她覺得返回故鄉和承擔愛情的責任都差不多,這時候她反倒起了歸家的感覺。家是令人灰心喪氣的,愛情也同樣如此。還不僅是這樣,儘管承認這一點使人覺得丟臉;她不敢肯定她是否能愛。如果說她能愛的話,那肯定是有那麼一兩次她的警覺性放鬆了;肯定是有那麼一兩回她在她那有數的情人那裡體驗到的是某種肉體的痛苦,而不是某種能夠容忍的鍾愛之情。她從來沒想到過,她所選擇的情人對她沒有任何威辦——她想分手就分手,她能夠完全自主地保持著自認為很重要的獨立判斷。她覺得失去了主心骨,這在她一生。中還是第一次。過去,能使她從中得到慰藉的時刻是沒有的,不管是她還是那些不明不白的情人一次都沒有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德羅海達的人們幫不了她的忙,因為她自己一直拒絕他們的幫助。

  她不得不從雷恩身邊跑開。讓她表示贊同,使她對他承擔義務,隨後,當他發現她愛的程度不充分的時候,讓她不得不眼巴巴地看著他甩手而去嗎?這是不能容忍的!她要告訴他她實際上是怎樣一個人,那樣就能斬斷他對她的愛了。以明確的答應開始,以終生的冷漠而結束,這是令人不能忍受的。她還是拒絕此事要好得多。這種作法,至少可以滿足自尊心,而朱絲婷一分不差地繼承了她母親的自尊。雷恩一定是從沒發現在她那表面的輕率浮躁之下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愛上的是他眼睛所看到的那個朱絲婷;她不允許他有任何機會去覺察到她內心深處那種多疑氾濫的稟性。這些只有戴恩覺察到了,——不,是瞭解到了。

  她向前一俯身,前額頂著床邊那張冰冷的桌子,淚落滔滔。當然,這就是她為什麼這樣愛戴恩。他瞭解朱絲婷其人,但依然愛她。他傾力相助,同樣分享一生中的回憶、難題、痛苦和歡樂。然而雷恩卻是個陌路人,不會象戴恩那樣對待她的,甚至象她家裡的其他人那樣對待她都辦不到。沒有任何東西非要他愛她不可。

  她直起了身子,用手掌在臉上擦著,聳了聳肩,開始做另一件不同的事,把她的困惱推回到她頭腦中的某個角落中去,在那裡它可以平平安安地呆著,不會被記起。她知道她可以辦到這一點;她用了一生的時辨純熟地掌握了這種技巧。它僅僅意味著不停地活動,持續不斷地沉溺在身外事中。她伸出手去,打開了身旁的燈。

  一定是一位舅舅把這封信送到她房間裡來的,因為它放在桌子旁邊。這是一封淡藍色的航空信,信封的上角印著伊麗莎白女王的頭像。

  「親愛的朱絲婷,」克萊德·多廷漢姆—艾伯特的信寫道。「趕快歸隊,需要你!立刻!新的演出季節的劇目中正在徵求一個角色,一個瘦小的姑娘告訴我說,你正想扮演這個角色。是苔絲德蒙娜,怎麼樣,親愛的?由馬克·辛普森演你的奧賽羅如何①?主角排練下個星期開始,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①苔絲德蒙娜和奧賽羅是莎土比亞的悲劇《奧賽羅》中的主角。——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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