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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戴恩在羅馬度過了八個春秋,獲得了教士的職位;一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想到這八年居然還有熬到頭的那一天。然而,這八年過得比德羅海達任何一個人想像的都要快。他們除了設想他將返回澳大利亞之外,他們所想到的就是,在他得到聖職之後,他們不知道他將會做什麼。只有梅吉和朱絲婷懷疑他將留在意大利;不過,當梅吉回憶起他一年回家一次的情景時,便會少一份疑心。他是澳大利亞人,他會希望返回鄉井的。至於朱絲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誰也不會想像她將一勞永逸地回家來的。她是個演員;她的生涯在澳大利亞會走入窮途末路的。而戴恩無論在什麼地方從事他的事業都一樣。

  因此,在這八年中,當孩子們返家消磨一年一度的假期時,對於他們將來怎麼辦是沒有什麼打算的;相反,德羅海達的人們卻計劃去羅馬旅行一趟,看看戴恩被授予教士的聖職。

  「我們終於失敗了。」梅吉說道。

  「你在說什麼,親愛的?」安妮問道。

  她們正坐在外廊的一個暖洋洋的角落中讀著書,可是梅吉的書卻落在了膝蓋上,被忘到一邊去了。她心不在焉地望著草坪上兩隻黃(脊鳥)(令鳥)的滑稽動作。這是一個多雨的年頭;到處都是蠕蟲,人們從未見過鳥兒這樣肥,這樣快活。從黎明到遲暮。四周總是充滿了鳥兒的啾啁。

  「我說,我們終於失敗了,」梅吉大聲地重複了一遍。「一個受了潮的爆竹。這個指望全都落空了!當我們1927年到德羅海達的時候,誰能夠猜想得到呢?」

  「你的意思是什麼?」

  「總共有六個兒子,加上我。一年之後,又多了兩個兒子。你會怎麼想呢?會有十來個孩子,五十來個孫輩嗎?現在看看我們吧。哈爾和斯圖死了,活著的似乎沒有一個打算結婚。而我,這個唯一沒有資格延續姓氏的人,成了唯一給德羅海達生了繼承者的人。即使這樣,諸神還是不樂意,對嗎?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你也許會想,至少會有一個孫輩孩子的。可是怎麼樣呢?我的兒子接受了教士的聖職,我的女兒是一個當職業婦女的老姑娘。是一個德羅海達的死胡同。」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奇怪的,」安妮說道。「你能從男人們那裡指望到什麼?靦腆得象袋鼠似地死釘在這個地方,從來不和他們有可能娶來的姑娘見面。至於詹斯和帕西,他們又打過仗。當詹斯和道帕西不能結婚的時候,你能看到他結婚嗎?他們太相敬相愛了,不會結婚的。此外,這土地需要一種中性狀態。它把他們所給予的都接收了,因為我並不認為他們有多少東西。我是說從一種體力的角度來看。梅吉,它不是也曾使你無力他顧嗎?直截了當地說吧,你們的家庭並不是一個性感十分強烈的家庭。這也使戴恩和朱絲婷受了影響。我是說,有某些人就象雄貓似地非追求性生活不可,但你們這些人不是。儘管,朱絲婷興許會結婚。世上還有雷納這個德國小夥子,她好象非常喜歡他。」

  「你說在點子上了,」梅吉說道,她並沒有感到寬慰。「她好象非常喜歡他。不過如此而已。她畢竟認識他七年了。要是她想嫁他的話,幾年前早就嫁了。」

  「是嗎?我相當瞭解朱絲婷,」安妮如實地答道,因為她確實是這樣的;她比德羅海達的其他人,包括梅吉和菲,都要瞭解朱絲婷。「我認為,因為她害怕使自己承擔戀愛結婚所必須承擔的那種責任。我得說,我很欣賞雷納。他好象很理解她。哦,我並不是說他肯定愛上了她;但如果他真愛她的話,他至少會有一直等到她準備採取斷然行動的想法的。」她向前一俯身,她的書落在了花磚地上,被忘到一邊去了。「哦,你在聽那只鳥的叫聲嗎?我敢肯定,夜鶯也比不上它哩。」隨後,她便開始說起了幾個星期來就一直想說的話。「梅吉,你為什麼不到羅馬去看戴恩接受聖職呢?那不是一件有特殊意義的事嗎?戴恩——授於聖職。」

  「我不會到羅馬去的!」她從緊咬著的牙關說道。「我決不會再離開德羅海達。」

  「梅吉,別這樣!你不能讓他這樣大失所望!去吧!要是你不去的話,那裡就連一個德羅海達的女人都沒有,因為你是唯一的一個年齡尚可以乘飛機的女人。但是我告訴你,要是我有一分鐘認為我的身體能熬下來。我馬上就會上飛機。」

  「到羅馬去,看到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嗎?我反倒會死的!」

  「哦,梅吉,梅吉!你為什麼要把你的挫折歸罪於他和你的兒子呢?你有一次曾說過——這是你自己的過錯。所以,收起你的自尊心,到羅馬去吧。求求你!」

  「這不是自尊心的問題。」她顫抖著。「哦,安妮,我害怕到那兒去!因為我不相信,就是不相信!我一想到要到那裡去,我就汗毛直豎。」

  「在他成為教士之後,他要是回不來該怎麼辦?你沒有想過嗎?他很可能不會被趕走,離開他在神學院的生活的,所以,倘若他留在了羅馬,你還是得親自到那裡去,假如你想看望他的話。到羅馬去吧,梅吉!」

  「我不能去。要是你知道我有多恐懼就好了!這不是因為自尊心,不是因為拉爾夫會因此比我高一頭,也不是因為我會說出什麼使人們不再詰問我的事情來。天知道,我是這樣思念我的兩個男人,要是有一分鐘我想到他們需要我的話,我願意用膝蓋爬著去見他們。哦,戴恩見到我會很高興的。可是拉爾夫呢?他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了。告訴你,我害怕。我打心眼裡就知道,要是我到羅馬去,會發生某些事的。所以我不打算去。」

  「天可憐見,會發生什麼呢?」

  「不知道……要是我去了,我會和某種東西搏鬥的。一種感情。我怎麼能和感情一爭高低見?因為這感情從未泯滅。這是一種預感。就像諸神在聚攏著。」

  安妮笑了起來。「你真的變成一個老太太了,梅吉,算了吧!」

  「我不能去,不能!而且我是一個老太太了。」

  「瞎扯,你恰當風華中年。實在是年輕得足以跳上飛機。」

  「哦,讓我獨自呆一會兒!」梅吉粗魯地說道,拿起了她的書。

  偶或會有一群人為了一個目的而在羅馬聚會。他們不是為了旅遊觀光,從現存的遺址中窺見往昔鼎盛繁榮時期荒淫的場面;也不是為了從甲地到乙地時,把羅馬作為一個消磨中途暫停時間的地方。這是一群有著一致的感情的人:他們充滿了自豪,因為他們是來看兒子,看外甥,看表兄弟或朋友在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教堂的長方形大教堂中被授予聖職。這群人有的住在低等的公寓裡,有的住在豪華的飯店裡,有的住在朋友或親戚的家中。但是他們都非常和睦,彼此相安無事,與世無爭。他們克盡本份地做著一系列的事情;參觀梵蒂岡博物館盡頭的西斯廷教堂①就像是對人們路途之苦的一種獎賞;還有古羅馬市鎮廣場,圓形劇場,羅馬和軍用大道,西班牙臺階,貪婪無度的特萊維泉,古跡聲光表演。他們消磨時日,等待著那一天。他們將得到教皇親自接見的殊榮,對他們來說,羅馬沒有比這更精彩的東西了。

  ①梵蒂岡著名的教堂,以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雕刻家兼畫家米開朗琪羅的天頂山及其他藝術家的壁畫著稱。——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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