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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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絕對確信肚臍是多餘的。為了完全證實他的論點,他取下了他的肚臍,扔掉了。」 她撇了撇嘴。「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長袍脫下來了。」 「瞧!瞧!」她咯咯地笑著。「不管怎麼樣,那時候他們在雅典是不穿長袍的。但是,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你的故事中有一種寓意。」她的臉嚴肅起來了。「雷恩,你為什麼要為我操心呢?」 「真難辦!我以前告訴過你,我的名字的發音是雷納,不是雷恩。」 「啊,可是你不理解,」她說著,若有所思地望著那閃光的汩汩流水,肮髒的水池裡滿是肮髒的硬幣。「你到澳大利亞去過嗎?」 他晃了晃肩膀,但是沒有弄出聲音來。「我差點兒去了兩次,好姑娘,不過我想方設法躲過去了。」 「哦,要是你去過的話,你就會理解了。象我那樣讀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便會對澳大利亞人有一種魔力。雷納,雷恩①,荒漠之地的生命。」 ①此種讀法在英文中是雨水的意思。——譯注 他吃了一驚,煙捲掉在了地上。「朱絲婷,你莫不是在愛我吧。」 「男人是什麼樣的利己主義者啊!我不願意叫你失望,可是我並沒有愛上你。」隨後,似乎是為了使她話中的無情變得柔和一些,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緊緊地握著。「是一種更美好的東西。」 「還有什麼能比戀愛更美好呢?」 「我認為,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能。我從來不想要任何那一類的東西。」 「也許你是對的。暴露得過早,自然是一種極不利的事情。那麼,更美好的東西是什麼呢?」 「找到了一位朋友。」她的手在他的手上輕摩著。「你是我的朋友,對嗎。」 「是的。」他微笑著往泉水裡投了一個硬幣。「喂!僅僅為了保證使我不斷地感到南方的溫暖,過去幾年中我一定花掉了1000塊德國馬克。可有時在我的惡夢中,我又感到了寒冷。」 「你應當感受到真正的南方的溫暖,」朱絲婷說道。「就是在蔭涼裡溫度也有華氏115度。」 「怪不得你不覺得熱哩。」他還是象往常那樣無聲地笑著;當高聲笑出來的時候就是一種對命運的蔑視,這是一個古老的遺風。「那種暑熱就說明了你為什麼是個錘不扁、砸不爛的銅豌豆。」 「你的英語很地道,不過帶美國味兒。我本來以為你在某個第一流的英國大學學過英語呢。」 「不。我是在比利時的一個集中營裡從倫敦佬、蘇格蘭人和英國中部的那些英國大兵那裡開始學英語的。有一個詞兒,一個人說一個樣,真讓人糊塗。有人說?『abaht』,有人說『aboot』,有人說『aboat』,可它們都是『about』①的意思。因此,當我回到德國的時候,我就看我能看到的每一部電影,一個勁買英語唱片,這些唱片是美國喜劇演員灌的。我在家裡一遍又一遍地放著它們,直到我能講足夠的英語詞匯,以便進一步學習。」 ①英語「在……周圍」、「關於」,「近於」,「從事於」。——譯注 她又像往常那樣把鞋脫掉了;他敬畏地望著她光腳在其熱足以燙熟雞蛋的路面上走著,走過堅硬如石的地方。 「小淘氣!把鞋穿上。」 「我是個澳洲佬;我們的腳太賤了,穿著鞋不舒服。我們是生長在實際上並沒有寒冷天氣的地方的,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是光腳赤足。我能光著腳走過長著栗刺的牧場,然後,滿不在乎地把它們從我的腳上拂去,」她自豪地說道。「我也許能在熱煤上走呢。」隨後,她突如其來地改變了話題。「雷恩,你愛你的妻子嗎?」 「不 「她愛你嗎?」 「是的。她嫁給我是沒有其他原因的。」 「可憐的人!你利用了她,又把她甩了。」 「這使你感到失望嗎」 「不,我不這麼想,實際上,我倒為此而讚賞你。不過我確實為她難過。這使我比以往更加堅定了此生此世不蹈她的覆轍的決心。」 「讚賞我?」他的聲音既茫然又吃驚。 「為什麼不呢?現在,我在你身上尋求的並不是她尋求的那種東西,對嗎?我喜歡你,你是我的朋友。她愛你,你是她的丈夫。」 「我想是的,好姑娘,」他有點兒淒然地說道。「我想,那些有雄心的男人對他們的女人都是不好的。」 「那是因為他們迷戀女人那種完全的低眉俯首,那種『是,親愛的,不,親愛的,三個包都滿了,親愛的,你願意把它們放在哪兒?』之類的人。我要說,這完全是倒了邪黴。要是我作你的妻子,我就會跟你說,滾到一邊去吧。我打賭,她從來沒這麼說過,對吧?」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沒有,可憐的安妮萊斯。她是那種能夠獻身的人,所以,她幾乎沒有這樣直截了當的武器,也不能表達得這樣妙。我真希望他們能拍一些澳大利亞的影片,那樣我就能懂得你們的土語了。『是,親愛的』之類的話我還能說上幾句,可是,『倒邪黴』我卻一點兒不知道。」 「雖然你有幾分幸運,但是這個詞是很無情的。」她那寬寬的腳趾就象有力的手指似的緊貼在水池壁的縫裡,令人擔憂地往後搖著,輕而易舉地保持著身體的平穩。「哦,你最後對她是發了慈悲的。你把她擺脫了。沒有你她會過得好得多,儘管她也許不這樣想然而我卻能把你保住,因為我決不會讓你俘虜我的感情。」 「無情。你確實是這樣的,朱絲婷。我的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問過戴恩。自然,作為戴恩,他只會給我這些赤裸裸的事實,但剩下的是我推斷出來的。」 「由於你過去的那些豐富的經驗,這是毋庸置疑的。你是個什麼樣的騙子啊!他們說,你是個極優秀的演員,但是我發現那令人難以置信。你怎麼能模仿出你從未體驗過的感情呢?作為一個人,你的感情反而和大多數15歲的人一樣。」 她跳了下來,坐在圍欄牆上,俯身穿上了鞋,沮喪地扭動著腳趾。「我的腳變大了,該死的。」聽了他最後的那幾句話,她並沒有流露出惱怒和憤慨。好象當誹謗和批評對準她的時候,她只是簡單地把內心的助聽器一關了事。令人驚奇的是,她根本不恨戴恩。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她說道。「我一定得體驗角色所要求的感情,不然就演不好,對嗎?但是。這就像是……是在等待。我指的是我舞臺之外的生活。我要保存我自己,我不能在舞臺之外浪費它。我們只有這麼多東西可以獻出,對嗎?而在舞臺上,我就不是我了,或更正確地說,我是許多自我的延續。我們必須完全是許多自我的,深刻的混合體。你不這樣認為嗎?對我來說,演戲是第一位的,是最首要的智力活動,其後才是感情。一個人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並且使之更臻于完善。這比起簡簡單單的哭喊、尖叫,或發出一陣令人信服的大笑要豐富得多。你知道,這真是妙極了。想想吧,我成了另外一個自我,我可以變成其他人,周圍的氣氛環境也都十分協調。這是神秘的事情。其實我並沒有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是卻把角色溶合在我的身上,好象她就是我自己一樣。於是,她就變成我了。」她心情十分激動,按捺不住地跳了起來。「想想吧,雷恩!有20年的時間,我就可以對我自己說,我曾經搞過謀殺,我曾經自殺過,我曾經發過瘋,我曾經挽救過男人或毀掉過男人。啊!這些可能發生的事是無窮無盡的。」 「而她們又全部是你。」他站起來,又抓住了她的手。「是的,你說得對,朱絲婷。你不能在舞臺下浪費它。要是對另一個人,我會說,你何必那麼多事。但是對你,我就不那麼肯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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