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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他的眼睛變得明亮了,毫不疑心地相信她的話。他為什麼要想像是自己使她痛苦之極呢?那是媽媽的眼睛,是他一向熟悉的媽媽的眼睛;充滿了愛,生氣盎然。年輕有力的胳膊緊緊地摟住了他,緊緊地摟住了她。「你肯定不介意嗎?」

  「介意?一個天主教的好媽媽介意她的兒子成為一個教士?這是不可能的!」她跳了起來。「喂!天多冷啊!咱們回去吧。」

  他們沒有騎馬來,而是開著一輛類似吉普的蘭德—羅沃牌汽車;戴恩爬到了方向盤的右面,他母親坐在了他的身邊。

  「你知道你將要到什麼地方去嗎?」梅吉抽噎地吸了一口氣,掠開了散落在眼前的頭髮,問道。

  「我想是聖帕特裡克學院吧。至少在我能獨立行動之前要在那裡。也許隨後我將信奉一個修會。我挺願意當耶穌會會士的,但是我不敢太肯定從那裡能直接進入耶穌會。」

  梅吉透過落著幾隻蟲子的擋風玻璃凝視著上下跳動的黃褐色的草地。「戴恩,我倒有個好得多的主意。」

  「噢?」他不得不集中精力開車;道路有些變窄了,總是有些新倒下來的樹幹橫在路上。

  「我把你送到羅馬找德·布裡克薩特紅衣主教去。你還記得他,對嗎?」

  「我還記得他?這叫什麼問題啊,媽!我想,過100萬年我也不會忘記他的。他是我的完美無缺的教士榜樣。要是我能成為他那樣的教士,我會非常幸福的。」

  「就算完美無缺吧!」梅吉尖該地說道。「不過,我將把你交給他管教,因為我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會照顧你的。你可以進羅馬的一所神學院。」

  「你真是這個意思嗎,媽?真的嗎?」他的臉上露出了急不可耐的神色。「有足夠的錢嗎?要是我留在澳大利亞,會少花好多錢的。」

  「多虧了他,德·布裡克薩特紅衣主教,親愛的,你永遠不會缺錢用的。」

  在廚房門口,她把他推了地去。「去告訴女僕人和史密斯太太吧。」她說。「她們絕對會激動不已的。」

  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來,然而,她還是吃力地抬著腳,慢慢地走上了通往大宅的斜坡,向菲坐著的客廳走去。她令人驚訝地沒有在工作而是和安妮·穆勒談著天,啜著午茶。當梅吉走進去的時候,她們抬起頭來,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剛剛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穆勒夫婦18年來一直到德羅海達探望,並且希望這種探望永遠繼續下去。可是,路迪·穆勒去秋突然去世,梅吉馬上就寫信給安妮,問她是否願意永久地住在德羅海達。這裡房子很寬裕,有一套客房可供隱居獨處;如果她很好面子的話,可以付食宿費,儘管他們養得起上千位永久的房客。梅吉把這個看作是一個報答在昆士蘭那些孤獨日月的一次機會,而安妮則把這個看作是一種救助。失去了路迪,黑米爾霍克孤寂得可怕,儘管她已經雇了一個經理,沒有這把這個地方專賣掉,在她去世之後,它將歸於朱絲婷。

  「怎麼啦,梅吉?」安妮問道。

  梅吉坐了下來,「我想,我受到了報應的雷劈。」

  「什麼?」

  「你們是對的,你們倆都是對的。你說過,我會失去他。我不相信你們的話,實際上我認為我能戰勝上帝。但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挫敗上帝的。他是一個男人。」

  菲給梅吉倒了一杯茶,「喂,喝了這個。」她說道,就好象茶和白蘭地具有恢復精神的作用似的。「你怎麼失去他了?」

  「他要去當教士。」她開始大笑起來,與此同時又失聲痛苦起來。

  安妮拄起了雙拐,蹣跚地走到了梅吉的椅子前面,拙笨地坐在了扶手上,慈愛地扶摸著那可愛的金紅色的頭髮。「哦,親愛的!但是,事情不象那樣不可收拾。」

  「戴恩的事你瞭解嗎?」菲問安妮。

  「我一直就知道。」安妮說道。

  梅吉清醒了過來。「事情不象那樣不可收拾?你明白嗎?這就是完結的開始,這是報應。我從上帝那裡偷到了拉爾夫,我正在用我的兒子償還。媽,你告訴她我這是是偷竊,你還記得嗎?我不願相信你的話,可是,象往常那樣,你是對的。」

  「他要去聖帕特裡克學院嗎?」菲現實地問道。

  梅吉的笑聲正常多了。「媽,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當然,我打算送他去找拉爾夫;他的一半是拉爾夫的,讓拉爾夫最終享有他吧。」他聳了聳肩。「雖然對我來說,他比拉爾夫更重要,但我知道他是想去羅馬的。」

  「戴恩的事你告訴過拉爾夫嗎?安妮問道。這是一個從來沒商討過的話題。

  「沒有,我決不會告訴他的。決不!」

  「他們長得太象了,他興許會猜到的。」

  「誰?拉爾夫?他永遠也猜不著!這就是我要保守住的秘密。我送給他的是我的兒子。」

  「梅吉,當心諸神的嫉妒,」安妮溫和地說道。「他們也許還沒和你完事呢。」

  「他們還要拿我怎麼辦?」梅吉哀痛地說。

  當朱絲婷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大為震怒,儘管最近三四年來她私下裡懷疑這事終會臨頭的。對梅吉來說,像是炸開了一個晴天霹靂,但是對朱絲婷來說,就像是降下了一陣意料之中的冰雨。

  首先,是因為朱絲婷和他一起悉尼上學,作為他的知已,她曾經聽到他說起過曾對媽媽講過的事情。朱絲婷知道戴恩的宗教信仰對他來說是如何至關重要,不僅僅是上帝,還有神秘而意味深長的天主教儀式。她認為,他生來就是並最終將成為一個耶穌教徒的,他是那種最終將轉向天主教以滿足靈魂中的某種需要的人。對戴恩來說,他信奉的不是嚴厲的、加爾文教派①的上帝。他的上帝是勾畫在彩色玻璃中的,香煙繚繞,包覆著彩色花邊和金色的刺繡,伴以配器複雜的聖歌,在抑揚頓挫的悅耳的拉丁語聲中頂禮膜拜。

  ①以法國宗教改革家約翰·加爾文(1509-1564)的宗教思想為依據的教會(如長老會、歸正會等。)主張由教徒推選長老管理教會。——譯注

  具有如此驚人天賦美貌的人認為這種美貌是痛苦的象徵和缺陷,並時時對此感到苦惱,這也是一種富於諷刺意味的反常現象。戴恩就是這樣的。他對任何涉及到相貌的事都退避三合;朱絲婷覺得他要是生來醜陋,根本不討人喜歡反倒好得多。在某種程度上,她理解他為什麼有這種感覺,也許是由於她自己從事的那種聲名狼藉的自我陶醉的職業,她倒頗為贊許他對自己的容貌採取的那種態度。她逐漸不能理解的是,他為什麼那樣明確地厭惡自己的容貌,而不是幹乾脆脆地漠視之。

  他對性的要求強烈。這到底是由於什麼緣故,她同樣有把握:不如是由於他告誡自己要把自己的情欲昇華到近乎完美無瑕的地步,還是由於他缺乏某些必要的腦髓,雖然他天生英質。也許是前者吧,因為他每天都要做那些強烈的體育運動,以保證他在上床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她非常瞭解,他的傾向是「正常」的,亦即是愛異性的,她也知道哪些姑娘對他的脾氣——個兒高,膚色深,妖嬈。但是他偏沒有肉欲的要求;當他掌握著女孩子的時候,當脂粉氣彌漫在他周圍的時候,或當他認識到體珙和紅顏是一種特殊的快事的時候,他卻沒有注意到這些東西的觸摸感。在他實際體驗異性的吸引力之前,富於挑逗性的東西衝擊一定是不可抗禦的,只有在那些難得的片刻中,他似乎才認識到了大部分男人只要一有機會就千方百計地踏入的世俗境地。

  這件事是在一次演出之後,在卡洛頓劇院的後臺告訴她的。他去羅馬的事是在那天定下來的;他急於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然而他知道她不會喜歡這個消息。他的宗教抱負是一件他決不願和她討論又同樣熱切的希望和她討論的事。她會惱火的。但是,那天夜晚他到後臺去的時候,再也壓抑不住他的內心的喜悅了。

  「你是個大傻瓜。」她厭惡地說道。

  「這正是我的願望。」

  「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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