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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就像是日益剝刨蝕的受人尊重的雕像,從上往下看,令人失望。」

  「是的。」他啞然失笑。「想想吧,有一回我曾經輕率地說你不會有任何非凡的東西呢。我收回這話。你還是同一個女人,梅吉。同一個!」

  「你怎麼啦?」

  「不知道。我發覺過教會的偶像是泥做的嗎?我是出賣了我自己,付出了高昂的精神代價而換取物質利益嗎?我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嗎?」他蹩起了眉頭,仿佛很痛苦。「一句話,也許就是這麼回事。我是一堆陳腐的東西。梵蒂岡的世界是一個古老、酸腐、僵化的世界。」

  「我更現實一些,而你當年卻根本不明白。」

  「真的,我當時是無能為力的。我知道我應該到什麼地方去,可是我辦不到。和你在一直我也許是一個好男人,雖然不會這樣威儀赫赫。可是我偏偏做不到,梅吉。哦,我多希望能使你明白一點啊!」

  她的手偷偷地摸著他裸露著的胳臂,非常輕地摸著。「親愛的拉爾夫,我是明白這個的。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各人心中都有某些不願摒棄的東西,即使這東西使我們痛苦和要死。我們就是我們,就是這樣,就象古老的凱爾特傳說中那胸前帶著棘刺的鳥,泣血而啼,嘔出了血淋的心而死去。因為它不得不如此,它是被迫的。有些事明知道行不通,可是咱們還是要做。但是,自知這明明不能影響或改變事情的結局,對嗎?每個人都在唱著自己那支小小的曲子,相信這是世界從未聆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難道你不明白嗎?咱們製造了自己的荊刺叢,而且從不停下來計算其代價。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並且告訴自己。這是非常值得的。」

  「這正是我所不理解的痛苦。」他低頭瞟了一眼她的手,那手如此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胳臂,使他感到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為什麼要痛苦呢,梅吉?」

  「問上帝吧,拉爾夫,」梅吉說道。「他有播種痛苦的權力,對嗎?他創造了我們。他創造了整個世界。因此,他也創造了痛苦。」

  鮑勃、傑克、休吉、詹斯和帕西回來吃飯了,因為是星期六的晚上。明天,沃蒂神父按預定要來做彌撒,可是鮑勃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誰也不會去聽彌撒了。這是一個毫無惡意的謊言,是為了不走漏拉爾夫紅衣主教的風聲。這五位克利裡家的小夥子比有前更象帕迪,更顯老了,說話也更慢聲慢氣,就象土地那樣堅韌持久。他們多愛戴恩哪!他們的眼睛好象一刻也不離開他,甚至他去睡覺時,也要從這個房間目送著他。看到他們生活在一起,等待著他長大到能夠和他們一起在德羅海達奔馳的那一天、心裡是很受用的。

  拉爾夫紅衣主教了發現了朱絲婷滿懷敵意的緣由,戴恩對他著了迷,渴望聽他說話,總是纏在他的身邊;朱絲婷嫉妒壞了。

  孩子上樓去之後,他望著留下的人:眾兄弟,梅吉,菲。

  「菲,從你的寫字臺旁離開一會兒吧。」他說。「到這兒來和我們坐一坐。我想和你們大家談一談。」

  她自我保養的依然很好,身材沒有變化,只是胸部鬆馳了,腰部略有些發胖;實際體重的增長沒有破壞老年時期的體型。她默默無言地在紅衣主教對面的一把乳白色大椅子上坐了來,梅吉在她的一邊,那幾個兄弟坐在緊挨著的一張石凳上。

  「是關於弗蘭克的事。」他說道。

  這外名字在他們中間飄蕩著,好象是遠處的口音。

  「弗蘭克怎麼樣了?」菲鎮定自若地問道。

  梅吉放下她的針織活兒,望瞭望媽媽,然後又望了拉爾夫紅衣主教。「告訴我們吧,拉爾夫。」她很快地說道,一刻也不能再容忍她母親的鎮定了。

  「弗蘭克在一個監獄裡差不多已經服刑30年了,你們想到這一點了嗎?」紅衣主教問道。「我知道我的人按照安排好的那樣一直給你們通風報信,我要求他們不要使你們過分地憂傷。老實講,我不知道如何更好地處理弗蘭克的事,也不知道你們聽到他那孤獨和絕望的細節後會怎麼想,因為我們是無能為力的。由於他在古爾本監獄中沒有過暴力行為,也不三心二意,我本以為他在幾年前已經被釋放了,可是遲至這場戰爭,當一些囚犯被釋放去服兵役的時候,可憐的弗蘭克依然拒絕釋放。」

  菲從她的手上抬起頭來瞟了一眼。「他就是這個脾氣。」她不動聲色地說道。

  紅衣主教似乎是尋找恰當的詞匯方面頗費躊躇;在他沉吟的時候,一家人都有又畏懼又盼望的眼光望著他,儘管他們關心的並不是弗蘭克的利益。

  「我為什麼在過了這麼多的之後又回澳大利亞來,這一定使你們迷惑不解吧。」拉爾夫紅衣主教終於說道,他沒有看梅吉。「我並沒有總把你們的生活放在心上,這我是知道的。從我認識你們的那天起,我就是首先想到我自己,把我放在首位的。當教皇以紅衣主教的法衣報答我擔任教廷代表的辛勞的時候,我問我自己,我是否能為克利裡家效些什麼勞。從某種程度上這樣做可以告訴他們,我對他們的關切是多麼深。」他吸了一口氣。眼光集中在菲的身上,而不是梅吉的身上。「我返回澳大利亞,看看在弗蘭克的事情我能夠做些什麼。菲,你還記得帕迪和斯圖死後我和你談過的那次話嗎?那是20年前的事了,我一直無法忘記那時你眼中的表情。活力和朝氣都不見了。」

  「是的,」鮑勃冷不丁地說道,他的眼睛盯著他的母親。「是的,是那麼回事。」

  「弗蘭克就要被假釋了,」紅衣主教說道。「這是我唯一能辦的表示我由衷關切的事情。」

  要是他本來盼望能從菲那深黑的眼睛裡看到猛地異彩大放的話,那他會大失所望的;起初,那雙眼睛不過微微一閃,也許,年歲的磨蝕實際上已經永遠不能使那雙眼睛異彩大放了。但是,他在菲的兒子們的眼中卻看到了一種真正的事關重大的神情,使他感到了自己所採取的行動的意義。這種感覺自從戰爭和那個年輕的、名字令人難以忘懷的德國小兵談話以來還未曾體驗過呢。

  「謝謝你。」菲說道。

  「你們歡迎他回德羅海達嗎?」他向克利裡家的男人們問道。

  「這是他的家,是他應該來的地方。」鮑勃簡單明瞭地說道。

  除了菲以外,每個人都點了點頭,她似乎獨自沉浸在幻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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