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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18架英國皇家空軍的輕型轟炸機以標準的航空學校的編隊飛到了崖地上空,非常準確地在德國人和意大利人中間投下了一批炸彈。

  「真他媽漂亮。」鮑勃·馬洛伊軍士說過,長脖子上的腦袋翹望著天空。

  三天之後,他死了。在一次冒失的推進中,一大塊彈片削去了他的一隻胳膊和半個身子,除了從他嘴裡把留在那裡的哨子拔下來之外,誰都沒有時間停下來。現在,人們就像一群蒼蠅似地前進著,疲勞得已無法保持初期那種警惕性和敏捷了。但是,他們堅守的是一塊多麼悽楚荒漠的土地,面對著一支戰績赫赫的部隊的精華,進行一場艱苦的保衛戰。對於他們來說,除了進行一場沉默、執拗、拒絕被戰勝的戰鬥之外,什麼都顧不上了。

  在坦克部隊向南突擊的同時,第九師頂住了格拉夫·馮·斯龐尼克和朗格豪森的部隊,隆美爾終於被擊敗了。到11月8日時,他試圖在埃及境外重整殘部,而蒙哥馬利則受命指揮整個戰場。第二次阿拉曼戰役是一次十分重要的戰術勝利;隆美爾被迫丟下了大量的坦克、大炮和裝備。「火炬行動」可以更安全地從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向東推進了。「沙漠之狐」仍在頑強戰鬥著,但是他的大部分實力都斷送在了阿拉曼。北非戰區最大的、最有決定意義的戰鬥打響了,而阿拉曼的陸軍元師蒙哥馬利子爵是勝利者。

  第二次阿拉曼戰役是澳大利亞第九師在北非的最後一戰。他們終於要回家,到新幾內亞島和日本人對壘去。從1941年3月起,他們或多或少總是處在最前線,訓練不足,裝備缺乏;但是,現在都滿載著只有第四印度師才能超過的榮譽重返鄉井。詹斯和帕西安然無恙,毫毛未損地隨著第九師回來了。

  當然。回國去。回德羅海達去,他們是滿懷興奮的。鮑勃開著車到基裡把他們從貢的維底開來的列車上接了下來。第九師就駐紮在布裡斯班,經過叢林地區的訓練之後將開往新幾內亞島。當羅爾斯汽車飛快地轉過車道時,所有的女人都走出草坪,等候著他們。傑克和休吉稍遲了一步,但是他們也同樣渴望見到他們的小弟弟。德羅海達的每一隻願意活下去的羊都能逃脫死刑,但今天是例外。因為今天是節日啊。

  汽車停下,他們走了出來,可是居然沒有人動一動。他們的樣子變化太大了。大沙漠中呆了兩年使他們最初穿上的那套軍衣已經全完蛋了;他們換了一身叢林綠的新軍裝,看上去判若兩人。他們似乎長高了幾英寸。他們確實長高了。過去兩年他們是在遠離德羅海達的地方成長的,已經比哥哥們高了。他們不再是孩子,而是大人了,儘管是和鮑勃、傑克、休吉的氣質不一樣的大人。艱難困苦,聞戰輒喜,和充滿了暴亡橫死的生活賦予了他們某種德羅海達決不能賦予的氣質。北非乾燥的陽光把他們曬成了赤褐色,兒時的皮色已經盡脫。是的,可以相信,這兩個穿著簡樸的軍服、有朝日的國際婦女同盟標誌的帽子耷拉在左耳邊的男人曾經殺過人。他們那藍色的眼睛和帕迪一樣,可是悲傷之色更重,沒有他那種溫和。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史密斯太太哭喊著,跑向他們,淚流滿面。不,他們幹過什麼事她不在乎,不管他們有多大變化,仍然是她的小寶寶。她曾為他們洗洗涮涮,換尿布,喂吃的。替他們擦乾淚水,吻過他們的傷口,使他們覺得好受一些。只是現在他們受過的那些傷,她已經沒有能力去治癒了。

  隨後,所有的人都圍住了他們,英國人的那種自我克制被拋到一邊去了。他們大笑著,哭著,甚至連可憐的菲也拍著他們的後背,竭力笑著。接著史密斯太太吻他們的是梅吉、明妮、凱特;媽媽不好意思地緊緊抱著他們,傑克和休吉也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摸著他們手。德羅海達的人是決不會體驗到重返故里是什麼滋味,決不會體驗到他們是多麼渴望又是多麼畏懼這一時刻的到來。

  看這對孿生子吃東西時那樣子吧!軍隊裡絕沒有這樣的食物,他們笑著說道。小巧玲瓏的粉色和白色的蛋糕,浸巧克力的薄餅中卷著椰肉,帶斑點的蒸小紅腸布丁,撒著水果片和德羅海達母牛產的奶油的酥皮糕。他們早年的胃口被勾起來了。史密斯太太一口咬定他們會病上一個星期的,可是由於他們沒完成了地喝著茶水,把食物沖了下去。他們似乎在消化方面沒有碰到會何麻煩。

  「和沃格麵包有點不一樣吧,呃,帕西?」

  「是的。」

  「沃格是什麼意思呀?」

  「沃格是一個阿拉伯人,沃普是一個意大利人,對吧,帕西?」

  「對。」

  這太平凡了。他們很樂意說話,或至少詹斯願意說話。說起北非,一扯就是好幾全鐘頭:城市呀,人民呀,食物呀,開羅的博物館呀,運輸艦甲板上的生活呀,宿營軍帳的生活呀。但是,一說到真正的戰鬥是怎麼回事,加撒拉、班加西、托布魯克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任你提多少問題,除了得到含糊其辭或顧左言右的回答之外,什麼也休想問出來。後來,在戰爭結束的時候,女人們發現說起這些時,情況總是這樣的;參加過激烈戰鬥的男人們總是絕口不提這些戰鬥。拒絕參加退役軍人俱樂部和社團,根本不想和那些使人永遠無法忘記這場戰爭的團體打任何交道。

  德羅海達為他們舉行了一次宴會。同在第九師的阿拉斯泰爾·麥克奎恩也回家了,因此,魯德納·胡尼施牧場也理所當然地舉行了一次宴會。多米尼克·奧羅克的兩個最小的兒子正在新幾內亞的第六師,儘管他們不能出席,比班一比班牧場還是舉行了宴會。這個地區的每一個有子參軍的莊園都想為第九師的三個孩子平安轉回而慶賀一番。女人們和姑娘們成群地圍著他們,可是克利裡家的凱施英雄們卻試圖抓住一切機會逃之夭夭,在任何一個戰場上他們都沒這樣慌過神。

  事實上,詹斯和帕西似乎根本不想和女人有什麼瓜葛,他們想和鮑勃、傑克和休吉呆在一起。後半夜,女人們都睡覺之後,他們坐下來,和适才被迫留在後面的哥哥們說著話;他們那煩惱、驚惶的心才松了下來。他們騎著馬跑遍了德羅海達那些被烤幹的牧場——大旱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他們很高興穿便裝。

  儘管這片土地是這樣的貧瘠,這樣的令人苦惱,但是對詹斯和帕西來說,它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動人之處。綿羊使人心曠神怡,花園中遲放的玫瑰散發著一股令人樂不可支的清香。不知怎的,他們不得不深深地吸收著這永遠不會忘懷的一切,因為他們每一次離家是無憂無慮而去的。他們這次再離去的時候,將把這一切每時每刻珍藏在記憶中,要把德羅海達的玫瑰和幾株珍貴的德羅海達的草葉夾在皮夾子裡。他們對非既和善又憐憫,而對梅吉,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凱特卻充滿了愛,對她們十分溫柔。她們是他們真正的母親。

  最讓梅吉欣喜難抑的是他們喜愛戴恩的那種方式。他們和他一玩就是幾個鐘頭,帶著他騎馬,和他一起縱聲大笑,把他在草坪上滾來滾去。朱絲婷好像怕他們;而他倆則怯於和任何女性接觸,他們怯於和任何一個女性,不管是不認識的,還是認識的、此外,可憐的朱絲婷對他們獨佔的戴恩,和他一起作伴,嫉妒得發狂,因為這就是意味著沒有人和她一起玩了。

  「梅吉,他是個了不起的小傢伙。」有一天,在梅吉走到外面的遊廊裡時,詹斯對她說道;他正坐一把籐椅中看著帕西和戴恩在草地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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