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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開始認為,你是根本不打算來看梅吉了。」安妮說道。她用一把刷子把印度酥油在吐司片上抹一點。在這個地方,這是他們吃奶油的唯一方法,但這方法聊勝於無。

  「哦,我和阿恩定下來在星期天也要幹一會活兒。明天我們要到因蓋姆去了。」

  「也就是說,可憐的梅吉不能常常見到你嘍。」

  「梅吉能理解。這種日子不會超過兩三年的,而且我們在夏天也要歇工的。阿恩說,到那時,他可以在悉尼在殖民制糖公司給我找了個工作,我也許會帶梅吉一起去的。」

  「盧克,你幹嘛非要這麼苦幹不可呢?」安妮問道。

  「我要攢錢在西邊的基努那附近買一片產業。梅格沒提過這事嗎?」

  「恐怕咱們的梅吉在談個人的事情方面不大在行,你跟我們說吧,盧克。」

  三個傾聽者坐在那裡望著他,那棕色的、堅定的臉龐上神彩飛揚,湛藍的眼睛熠熠閃光;由於他是在早飯前到的,梅吉和誰也沒說過話。他滔滔不絕地談著邊區那奇妙的鄉村,談著平原,談著在基努那唯一的道路上,大灰鳥在塵土上優雅地漫步著;談著成千上萬的飛跑的袋鼠,炎熱而乾燥的陽光。

  「不久,那地方的一大片土地總有一天會歸我所有的,梅格已經為這片土地投入了一些錢,剩餘的空額,我們用不著幹上四、五年就會掙來的。要是弄到一片比較貧瘠的地方就能使我滿足的話,那不更快了。但是,由於我已經瞭解到割甘蔗能掙來多少錢,所以我很想多割一些時候,搞一塊真正像樣子的土地。」他向前一探身子,滿是傷痕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茶杯。「你們知道嗎?有一天我幾乎超過了阿恩的紀錄,一天中,我割了11噸!」

  路迪由衷讚歎地吹了一聲口哨,他們開始討論起各種割甘蔗的紀錄。梅吉吸著她那杯沒加奶的濃咖啡。哦,盧克!起先,是用兩三年,現在又成四、五年了,誰知道下回他提到這段時間的時候,又會成多少年呢。盧克熱愛這個活兒,這一點誰也不會誤解。那麼,當那個時候到來的時候,他會罷手嗎?為此她還能坐等著查明真相嗎?穆勒夫婦心地十分善良,她根本談不上勞作過度。不過,倘使她必須和丈夫一起過日子的話,德羅海達是最理想的地方。在黑米爾霍克逗留的一個月中,她連一天都沒有真正感到好過;她不想吃飯,一陣陣痛苦的腹瀉在折磨著她,似乎嗜眠症纏身,無法擺脫。對任何東西都不習慣,除非是最好吃的。隱隱的不適使她感到害怕。

  早飯之後,盧克幫助她洗碗碟,然後,帶著她到最近的甘蔗田轉了一圈。他一個勁地大談著甘蔗,談著如何收割,以及在露天地裡幹活如何好;阿恩那幫人是些怎樣的好夥計;這種活兒和剪羊毛有什麼區別,割甘蔗要比剪羊毛好得多。

  他們轉了回來一又登上了小山。盧克帶著她走進了屋子下面兩柱之間的一個涼颼颼的洞中,安妮在洞外搞了一個暖房,立起一些長短粗細不一的赤陶管,然後在管中填上土,種上一些蔓生的、懸垂的東西。有各種不同顏色的蘭花,藻類植物、富於異國情調的爬山虎和灌木叢、地面軟乎乎的,散發著木屑的清香;頭頂上的托梁上掛著鐵絲籃,裡面種滿了蕨類、蘭花或月下香;樹皮縫裡長出的日蔭葛爬滿了基樁;這些管子的底部種了一團五顏六色、絢爛多彩的秋海棠。梅吉喜歡隱身在這裡。比起德羅海達來,這是黑米爾堆克所有的事物中唯一受到她贊許的。德羅海達根本沒有希望在這樣一小塊地方中長著這麼多的東西,這只是因為那裡的空氣中濕度不夠。

  「這地方可愛嗎,盧克?也許你認為在這裡呆上兩三年之後,能為我租一間房子讓我住嗎?我渴望給自己搞一塊這樣的地方。」

  「你為什麼想單獨住在一棟房子裡呢?這兒不是基裡,梅格;這地方女人獨居不安全。你在這裡要好得多,相信我吧。你在這兒不快活嗎?」

  「我覺得住在別人家的快樂也就是這樣了。」

  「喂,梅格,在我們去西部以前,你必須對你目前的環境感到滿意。咱們不能既花錢去租房子,讓你過悠閒日子,又要省下錢。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盧克。」

  他感到十分煩惱,他把她帶到房子下面時,沒有幹成他想幹的事,也就是吻她。他只是隨便在她的臀部拍了幾下,這對她沒多大傷害。隨後,他便順著大路向停靠著他自行車的那棵樹走去了。他寧可蹬20英里自行車來看她,也不肯花錢坐鐵路公路聯運車,或公共汽車;這就是說,他還得蹬20英里的車返回去。

  「這可憐的小傢伙!」安妮對路迪說。「我真恨不得把他宰了,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一月來而複去,對甘蔗收割者來說,這是一年中最閑的一個月,但是盧克卻用不著發愁。他曾經悄悄告訴梅吉,要把她帶到悉尼去,可相反,他沒帶她去,而是和阿恩一起去了悉尼。阿恩是個單身漢,在羅西爾大街有一個姑姑,他姑姑有一幢房子,到殖民制糖公司步行即可(用不著花電車費,能省錢。)在山頂上那座像堡壘一樣的建築物的高大混凝土圍牆之內,一個有關係的蔗工是可以找到工作的。盧克和阿恩在那裡修剪糖袋,業餘時間就去遊滬或玩衝浪板。

  和穆勒夫婦一起留在鄧洛伊的梅吉,在季風來到的時候、整整苦幹了一個雨季。從3月到11月是旱季,但在這塊大陸的這個地區卻並不那麼乾燥。然而比起雨季來,總算可以看到藍大啦。雨季時間,天上總是雨水如傾盆,不是整天都下雨,而是時停時下。在暴雨間歇的時候,大地便蒸發著水氣,從甘蔗田上,從土壤上,從密林裡,從高山上,升起一團團連綿迤邐的白色水汽。

  隨著時間的流逝,梅吉越來越想家了。她現在已經明白,北昆士蘭決不會成為她的家。舉一個例子吧,她完全不適應熱帶氣候,這也許是由於她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乾旱地帶度過的。她厭惡這種孤寂的生活,這種沒有友的生活,這種冷漠的感情。她厭惡這種昆蟲和兩棲動物多如牛毛的生活,每個夜晚都要受碩大的癩蛤蟆、塔蘭圖達毒蜘蛛、蟑螂和耗子的折磨,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它們趕出門外。她對它們恐懼之極。它們的個頭兒是那樣的大,是那樣的放肆,又顯得那樣饑餓難耐。最讓她討厭的莫過於「鄧尼」,它不僅是當地對廁所的土稱,也是鄧洛伊這地名的昵稱。當地的庶民百姓以這種稱呼為一大樂事,總是沒完沒了地把它當作雙關語來用。可是,鄧尼的「鄧尼」這種說法實在令人倒胃口,在這種炎熱的氣候中,由於人們得了傷寒和腸炎,那地上的洞簡直就沒法說了。鄧尼的「鄧尼」不是在地上挖個洞,就是放一個塗著柏油的臭氣薰天的小鐵桶,當鐵桶滿了的時候,便生出令人噁心的蛆和寄生蟲。這種鐵桶一星期運走一次,代之以一隻空桶,可是一星期一次遠遠不夠。

  梅吉心裡對隨隨便便的當地人能若無其事地接受這種東西,感到十分嫌惡;在北昆士蘭生活的這段時間無法使她安然地接受這種東西。然而她憂鬱地想到,也許要在這裡過一輩子,或至少要生活到盧克的年齡使他無法再蔗的時候。就像她渴望夢想著德羅海達那親,她的自尊心也同樣強烈。使她無法向家人承認她的丈夫置她于不顧;她非常難過地告訴自己,一旦承認這一點,就等於承認被判了無期徒刑。

  幾個月過去了,隨後一年也完結了,時光荏苒,已經接近第二年底了。只是由於穆勒夫婦那綿綿不斷的厚愛才使得梅吉在黑米爾霍克住了下來,才使得地度菌在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中克服著。她曾寫信向鮑勃打聽家裡的生活情況。並且要他必須回電答覆。但是,可憐的梅吉不能把盧克使她囊中分文無有的情況直截了當地告訴家裡人。她把這情況告訴他們的那一天,也就是她將要離開盧克,永遠不再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不過,她尚未下定決心走這一步棋。所有這些東西交織一起,阻止了她離開盧克,那就是:結婚誓約的威脅,也許有朝一日會得到一個孩子的期望,盧克作為丈夫和她命運的主人的地位、還有一些東西是出自她個的天性:那種執拗的、不肯低頭的自尊,缺乏自信,以為這種局面的形成,她的過錯不亞于盧克。倘若不是她有過某些過錯的話,也許盧克的行為就大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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