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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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別象對孩子那樣跟我說話!」她厲聲說道。「要是他們早兩天在邦達伯格下車的話,就好多了!」 「喂,梅格翰,拿出點兒精神來!快到了。過了圖裡和因尼斯費爾就到鄧洛伊了。」 時近傍晚一他們走下了火車。梅吉使勁抓著盧克的胳臂,她心性高傲,不肯防認自己已經無法正常走路了。他向站長打聽到了一家接待幹活人的旅店,然後提起他們的箱子,向站外的街道走去。梅吉跟在他身後,象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 「只要走到這條街那一邊的盡頭就行了,」他安慰道。「就是那個白色的二層樓房。」 雖然他們的房間很小,擺滿了許多維多利亞時代的家具。顯得有些擁擠,但在梅吉看來就是賽天堂了。她一頭倒在了雙人床的邊上。 「親愛的,吃飯前先躺一會兒。我到外面找找路標去。」他說著,便溜溜達達地走出了房間,看上去就象他們結婚的那天早晨一樣生氣勃勃,悠然自得。那天是星期六,而今天已經是星期三傍晚了;整整在喧鬧的、紙煙和煤煙令人窒息的車裡坐了五天。 當哢哢作響的火車鋼輪走過鐵軌連接點的時候,床就在單調地搖動著,可是,梅吉卻欣然地撲在枕頭上,蒙頭沉沉睡去。 有人把她的鞋和長統襪脫了下來,給她蓋上了一條被單;梅吉被驚醒了,睜開眼四下看了看。盧克坐在窗架上,跨起一條腿,正在抽著煙。她一動,他便回過頭來,望著她,他笑了。 「你是個多好的新娘啊!我正在這兒盼著度我的蜜月,可我的老婆卻倒頭睡了差不多兩天!當我叫不醒你的時候,我還真有點兒擔心呢。不過,這店老闆說,乘火車旅行和這種潮氣就能把女人折騰成這樣。他說,只要讓你把疲勞睡過去就行了。現在你覺得怎麼樣?」 她身子發僵地坐了起來,伸了伸胳臂,打著哈欠。「我覺得好多了,謝謝你。哦,盧克!我知道我年輕力壯,可我是個女人啊!我不能象你這樣受這種身體上的折磨。」 他走了過來,坐在床沿上,用一種頗為動人的、後悔的姿態,撫摩著她的胳膊。「對不起,梅格翰。真是對不住。我沒有想到你是一個女人。對身邊帶著妻子還不習慣,就是這麼回事。你生氣嗎?寶貝兒?」 「我餓了。你沒想到,自從上次吃過東西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嗎?」 「那你幹嘛不洗個澡,穿上一套新衣服,到外面瞧瞧鄧洛伊呢?」 客店的隔壁是一家中國餐館,在那裡,盧克讓梅吉有生以來頭一次嘗到了東方食品。她餓壞了,什麼東西都會覺得好吃的,可是,這種吃食卻特別鮮美可口。她也顧不上那菜肴是老鼠尾巴做的,還是魚翅或雞鴨肚做的了。在基蘭博就有這樣風言風語傳說,那裡只有一家希臘人開的館子,賣牛排和油煎土豆片。盧克從店裡帶來了幾瓶兩夸脫①裝的啤酒,非要她喝一杯不可,儘管她不喜歡喝啤酒。 ①一夸脫,英制合1.136升,美制合0.946升。——譯注 「先喝點兒水就沒事了,」他建議道。「啤酒不會讓你身上發軟的。」 飯後,他挽著她的胳臂,趾高氣揚地在鄧洛伊鎮上散著步,就好象他擁有這個鎮子似的;另一方面,盧克是個天生的昆士蘭人,鄧洛伊是個多好的地方啊!它的外貌和特點與西部的城鎮迥然不同。也許它的規模和基裡差不多,但是,走在一條主要街道上卻永遠不會看到那雜亂無章的建築。鄧洛伊是井井有條地建成的一個方形市鎮,所有的店鋪和房屋都漆成了白色,而不是棕色。窗戶上都裝著垂直的木氣窗,大概是為了通風;凡是可能的地方,都省去了房頂。就說那座電影院吧,裡面有一個銀幕,有帶氣窗的牆,一排排船上用的帆布桌椅,但卻完全沒有頂棚。 鎮子的四周有一片名副其實的叢林。到處都纏繞著葡萄藤和爬山虎——盤上了樁柱,爬滿了房頂,攀附著牆壁。樹木隨隨便便地長在道路的中間,或者把房子建在樹林的周圍,也可能樹就從房子中間長出來。要想說清樹木或人們的住宅孰先孰後,是根本辦不到的。給人壓倒一切的印象是,一切植物都在毫無控制地、蓬蓬勃勃地生長著。椰子樹比德羅海達的魔鬼桉還要高大,還要挺拔,樹葉在深遠的、令人目眩的藍天下擺動著;在梅吉看來,這裡到處都閃動著強烈的色彩。這裡沒有棕灰色的土地。每一種樹似乎都花朵累累——紫紅、橙黃、鮮紅、淺粉、瑩藍、雪白。 這裡有許多中國人,他們穿著黑綢褲,黑白相間的小鞋,白色的短襪,馬褂領的襯衫,背後拖著一條豬尾。男男女女長得都十分相象,梅吉發現要說出誰是男,誰是女,非常困難。整個城鎮的經濟命脈似乎都掌握在中國人的手裡。這裡有一家比基裡任何一個商店都要貨豐物盈的百貨店。店名是中國名字,招牌上寫著:阿王百貨店。 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很高的木基樁上,就象德羅海達的那幢牧工頭住寬一樣。盧克解釋說,這是為了最大限度載獲得周圍的空氣,並且保證在建成後一年不生白蟻。在每一根樁子的頂部,都有一塊邊緣下折的馬口鐵皮;白蟻的身子中間無法彎曲,這樣,它們就無法爬過馬口鐵護板,進入房屋本身的木頭了。當然,它們盡情受用那些木樁,不過,當一根木樁朽了的時候,可以把它取走,代之以新的木樁。比起建造新房屋來,這方法既方便又省錢。大多數花園都像是叢林,長著竹子和棕櫚,仿佛居民們已經放棄保護植物的條理了。 那些男人和女人使她感到厭惡。和盧克一起去吃飯和散步的時候,她按照習慣穿上了高跟鞋,長絲襪,緞子長襯衣和輕飄飄的,帶腰帶的半截袖綢外衣。她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手上戴著手套。最讓她惱火的是,由於人們盯著她的那種眼光使她產生的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她是個衣著不合時宜的人! 男人都是赤腳露背,其中大多數都袒胸露懷,除了土黃色的卡其布短褲之外,什麼都不穿;少數遮蓋著胸膛的人穿的不是襯衫,而是運動員式的背心。女人們更糟糕。少數僅馬馬虎虎地穿著棉布衣服,顯然,她們把內衣全部省去了。她們不穿長襯衣,腳上馬虎邋遢地蹬著便鞋。但大多數女人都穿著短襯衫,赤著腳,這種無袖的襯衫不雅觀地遮著乳房。鄧洛伊是個開化的鎮子。不是個窮困的海灘。但在這裡,土生土長的白人居民不知羞恥地光著身子。四處閒逛著,中國人反而穿得要好一些。 到處都是自行車,成百上千的;汽車很少,根本看不到馬。是啊,和基裡大不一樣。這裡天氣很熱,熱不可耐。他們路過一隻溫度計,上面令人難以置信地僅僅指在華氏90度上;而基裡有115度,可好像比這裡涼快得多。梅吉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凝固的氣體中走動著,呼吸的時候,覺得肺裡充滿了水。 「盧克,我受不了啦!求求你。咱們回去好嗎?」還沒走到一英里,她就氣喘吁吁了。 「要是你想回,就回去吧。你覺得潮氣逼人吧。不論冬夏,這裡的濕度很少低於百分之九十,溫度很少低於85度或高於95度。季節的變化很不顯著,可是在夏天大暑的時候,季風能使濕度高進百分之百。」 「夏天下雨,冬天不下雨?」 「一年到頭都下雨。季風總是光臨此地,不刮季風的時候,就換成了東南風。東南風也帶來許多雨水。鄧洛伊的年降雨量在100英寸到300英寸之間。」 一年下三百英寸的雨!老天要是給可憐的基裡開恩下上50英寸的雨,人們就欣喜若狂了,然而離基裡2000英里的此地竟多達300英寸。 「夜裡也不涼快嗎?」他們到了客店之後,梅吉問道;比起這種蒸汽浴來,基裡炎熱的夜晚又是可以忍受的了。 「不太涼快。你會習慣的。」他打開了他們房間的門,轉過身站在那裡,讓她進去。「我要到酒吧間喝啤酒去,不過,一個半小時後就回來。這段時間對你來說應當是綽綽有餘了。」 她吃了一驚,匆匆地看了看他的臉。「是的,盧克。」 鄧洛伊地處南緯17度,因此,夜幕是在驟然之間降臨的;前一分鐘,太陽好像剛剛西沉,後一分鐘濃重的夜色便籠罩了大地,但手不見五指了。天氣暖洋洋的。盧克回來的時候,梅吉已經熄了燈,躺在床上,被單拉在下巴下。他笑著伸出手去,把被單從她身上揭去,扔在了地板上。 「天夠熱的,親愛的!咱們不需要被單。 她能聽見他在四處走動著,隱隱地能看見他正在脫衣的身影。「我把你的睡衣放在梳粧檯上了。」她低低地說道。 「睡衣?這種天穿那個?我知道,在基裡,他們對男人不穿睡衣的想法會感到意外,可這兒是鄧洛伊!你真的穿著睡衣嗎?」 「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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