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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沒過多久,梅吉就發現自己大大地羡慕起自己那位英俊的同伴來了。許多挑逗性的或含情脈脈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就象以前對拉爾夫神父那樣,而且過之而無不及。就象以前拉爾夫神父那樣。就象以前那樣。不得不用這種極其疏遠的過去時態來想他,真是太可怕了。

  盧克是說話算數的,只是在他去上廁所的時候,才讓她單獨呆著。伊諾克·戴維斯和利亞姆·奧羅克也在這裡,他們心急火燎地想去填補他在她身邊的那個位置。他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梅吉自己好象眼花繚亂了,沒有想到除了他以外,接受其他男人的邀請完全是她的權利。儘管她沒有聽見那些竊竊嘲諷的評論,可是盧克聽見了。這傢伙真是死不要臉,一個普普通的牧工,居然在他們的鼻子底下把她勾到手了!盧克根本不在乎這些憤懣非難。他們曾經備有機會,要是他們沒盡力地利用這些機會的話,活該他們倒黴。

  最後一個舞是華爾滋。盧克抓起梅吉的手,胳臂摟著她的腰,把她貼在自己的身上。他是個出色的舞伴。她發現她無需多費力氣,只要按照他推動的方向出步就行了,這位她十分驚訝。而且,這樣被摟著,緊貼著一個男人,能感到他胸部和大腿的肌肉,吸收著他身體的溫暖,使她有一種非同一般的感覺。和拉爾夫神父那次短暫的接角,給她的印象如此強烈,以至她來不及去領略那些支離的東西;而且她天真地認為,她在拉爾夫懷抱裡所領略到的東西,永遠不會再從其他人那裡領略到了。然而,儘管這次的感覺頗有些異樣,但這是激動;她的心跳加快,並且,從他突然帶著她旋轉,把她摟得更緊,將自己的臉頰貼著她頭髮的那股勁頭,她明白他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羅爾斯汽車引擎低沉地轟響往家裡開去,大燈照亮了崎嶇的道路,使足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潔楚楚。他們沒說什麼話。布雷恩·伊·普爾離德羅海達70英里,穿過幾個圍場,一路上既看不到一幢房子,也看不到人家的燈光,闃無人蹤。橫越德羅海達的高地只比其他的地面高出100英尺,但是,在黑壤平原上登上空的頂部,就象在瑞士登上了高山的頂巔一樣。盧克停住了汽車,走了下來,繞過汽車,打開了梅吉身旁的車門。她走下了汽車。站在他的身旁,有點兒發抖;他是想不顧一切地吻她嗎?這裡非常安靜,離任何人都很遠!

  在他們的一則,有一道蜿蜒而去的朽木柵欄。盧克輕輕地扶著她的胳臂時,怕她穿著那及時髦的鞋會絆倒,他幫著她走遇了那片低塵不平的地面,躲過地上的兔子洞。她一言不發地緊緊抓著那欄杆,眺望著平原大地。起先,她感到恐懼,後來,由於他一動不動,不去碰她,她也就不再慌亂,而是迷惑不解了。

  幾乎就象在陽光下那樣,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靜謐、清淡的月光照出了廣闊無垠、一覽無餘的遠方。微光撲朔的草地發出了一片低低的沙沙聲,像是不肯停歇的低回浩歎。草原上閃動著一派銀色、白色、灰色。當風向上吹動披著月光的樹冠時,那片片樹葉倏忽一閃,宛如點點火星;樹林在地面投下了夾著無數光斑和黑黝黝的陰影,神秘莫測,就象地獄中張開了張多嘴。她抬起頭來,想數一數天上的星星,可是怎麼也數不清;星空恰似一片轉動的蛛網上結滿了細密的露珠,這些小點在一閃一滅,一閃一滅;這節奏井然的閃動就象永恆的上帝一樣,萬卻不變地閃著。它們好象結成了一張網,高懸在她的頭頂上,如此美麗動人,如此甯溫寂靜,洞悉一切地探究著人們的靈魂。星光一閃,就象昆蟲那寶石般的眼睛在聚光燈下那樣,變得晶瑩剔透;星光一滅,就象有表情似地合上了眼睛,闌幹星頭,具有震魄驚心的力量。唯一的聲響,就是草原上的熱風樹林的颯颯響聲,熄了火的羅爾斯偶或發出的鏗鏘聲,和一窩入睡的飛鳥從某具地方發出的抱怨聲——因為他們打擾了它的休息;唯一的氣味就是矮樹叢發出的馥鬱的雜香。

  盧克在黑暗中轉身抽出了他的煙荷包和一疊捲煙紙,開始捲煙。

  「梅格翰,你是在這裡出生的?」他問道,後掌懶洋洋地來回搓著幾根煙葉。

  「不是,我生在新西蘭。是13年前到德羅海達來的。」

  他把弄好的煙末倒進了紙筒裡,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撚著,隨後將它舔好,把點火那一頭露出來的幾根煙絲往裡捅了捅,劃著了火柴,點燃了煙捲。

  「你今天晚上很快活,是嗎?」

  「哦,是的!」

  「我願意帶你去參加所有的舞會。」

  「謝謝你。」

  他又沉默了,靜靜地抽著煙。他回頭過去,越過羅爾斯的車頂望那片樹林,那只憤怒的鳥依然在依然在抱怨地嘰員喳喳叫個不休。當她手指間那支嘩剝作響的煙只剩下一個煙頭時,他將它扔到了地上,一直等到它燃盡,沒有人象澳大利亞叢林居民那樣把煙抽得這麼乾淨。

  梅吉歎了一口氣,從那片月景中轉過身來。他扶著她向汽車走去。他十分明智,不會在這種開始階段吻她的,因為他打算,如果可能的話就要她,讓她先起吻他的念頭吧。

  夏季一天天地過去了,這裡又舉行了幾次舞會;大宅的人對梅吉自己找了一個極漂亮的男朋友也逐漸習慣了。她的哥哥們避免拿她取笑,因為他們愛她,也很喜歡她。盧克·奧尼爾是他們雇用過的最能吃苦耐勞的工人;沒有比事實更好的證明了。在本質上,克利裡家的男人與其說是屬￿牧場主階級,倒不如說是屬￿勞動者階級;他們從來沒有從他沒財產這一點來看他這個人。菲也許已經對他做過更多的選擇與權衡,便她沒有精力更多地關心這件事。不管怎麼樣,盧克那沉靜的自負所產生和效果,使他顯得和一般的牧工不一樣:因為正這樣,他們更象對待自己人那樣對待他。

  在晚上,以及他不去圍場的時候,便在大宅的道路上出出進進,這已成為他的習慣了。過了不久,鮑勃宣稱,這麼多人都圍在克利裡家的飯桌上吃飯,如果讓他獨自在一邊吃飯是愚蠢的。於是,他便和他們一起吃飯了。此後,當他很想留下和梅吉長談的時候,卻要讓他走一英里路去睡覺,這是不明智的;於是,便吩咐地搬進了大宅後面的一間客房。

  到這裡,梅吉對他已是朝思暮想,不是象一開始時那樣瞧不起他,總是拿他來和拉爾夫神父相比了。舊日的傷痕已經癒合。不久之後,什麼拉爾夫神父的嘴是那樣笑,而盧克是這樣笑,什麼拉爾夫神父那生動的藍眼睛有一種淡漠的沉靜,而盧克的眼睛總是不停地閃耀著激情之類的想法,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她年紀輕輕,從未嘗過饒有趣味的愛情;如果說她曾經嘗過,那也是片刻而已。她想細品滿口愛情的清香,讓這清香沁透脾腑,使她的頭腦為之暈眩。拉爾夫神父已經成了拉爾夫主教;他永遠,永遠也不會回到她的身邊了。他以一千三百萬銀幣把她出賣了,這使人滿腹怨恨。要是在礦泉邊上的那天夜裡他沒用過「出賣」這個詞的語,她不會感到迷惑不解的;可是他用了這個詞,為了猜透他的意思,她曾冥思苦想了無數個夜晚。

  一次舞會上,在他緊抱著她的時候,她感到挨著他後背的手癢酥酥的,她的心被他、他的觸感和勃勃生氣攪亂了。哦,她從來沒想到過,倘使她再也見不到他,她會感到迷惘和枯竭;她從來沒感到過心靈的抽搐和顫抖,因為他在望著她。但是,當盧克殷勤地護衛著她,越來越多地參加本地區的各種活動的時候,她就更瞭解伊諾克·戴維斯·利亞姆·奧羅克和阿拉斯爾·麥克奎恩這樣的人了。他們這些人都不能象盧克·奧尼爾那樣使她動心。要是說他們個頭兒很高,她須仰視才見的話,可他們都沒有盧克那樣的眼睛:要是說他們有和他一樣的眼睛的話,卻沒有他那樣的頭髮。他們總是缺點兒這個、短點兒那個,而盧克卻什麼都不缺,儘管她也不明白盧克到底擁有什麼。除了他曾使她回想起拉爾夫神父之外,她也承認在他的身上還有別的東西能吸引她。

  他們談了許多話,但總不外乎是那些平平凡凡的事;什麼剪羊毛啦,土地啦,綿羊啦,或者他生活中還缺少什麼啦,要麼就是他所見過的地方或某個政治事件。他偶爾讀讀書,但不象梅吉那樣是個有讀書積習的人,也不打算象她所希望的那樣去看書;她似乎也無法輕而易舉地勸他去看她覺得有意思的這本書或那本書。他既不把談話往有知識深度的方面引,也從不對她的生活表現出什麼興趣,或問一問她生活中缺少什麼;這是最叫人感興趣的,也是最叫人苦惱的。有時候,她渴望談一些比綿羊或雨水更叫她關心的事,可她剛把話題往這上面引,他就熟練地把話題轉到與個人生活無關的事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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