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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你歎了口氣,便隨她去望著自己那瘦小而又慘白的手出神發愣了。

  梅吉跟他來了了馬廄。帝國飯店老闆的那匹粟色閹馬已經用草料和豆子填飽了肚皮,在這馬的樂園裡呆了兩天。他把飯店老闆的那副舊馬鞍扔到了馬背上,彎下腰系緊了馬肚帶和馬鞍的繩扣。這時,梅吉靠在一大捆稻草上,望著他。

  「神父,看看我發現什麼啦。」當他緊完馬鞍,直起腰來的當兒,她說道。她伸出了一隻手,手中有一朵淺粉色的玫瑰花。「這是唯一的一朵了。我在水箱架下面的樹叢背後找到的。我想,它沒有受到大火熱氣那麼厲害的烘烤,又受到了遮掩,沒叫大雨淋著。所以,我為你把它采來了。這是能讓你記住我的東西。」

  他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半開的花,他的手無法保持平靜。他站在那裡低頭看著那朵花。「梅吉,我用不著再記住你了,現在用不著,永遠用不著。你就在我的心裡,這你是知道的。我無法對你掩藏這種感情,對嗎?」

  「可有時候,看得見摸得著的紀念品還是需要的,」她固執地說道。「你可以把它帶走,看著它,當你看到它的時候,它會提醒你,要不然你不可會把所有的事都忘掉的。請帶上它吧,神父。」

  「我叫拉爾夫,」他說道。他打開了自己那小小的聖餐盒,將那本裝訂著珍貴的珍珠母的大部頭彌撒書取了出來,這是屬￿他個人的財產。這東西是13年前他的亡父在他接受聖職的時候送給他的。書頁在夾著一條又厚又大的白緞帶處打開了,又翻過幾頁,把玫瑰花放在裡面,用書把它夾了起來。「梅吉,你也想從我這兒得到一件紀念品,是吧?」

  「是的。」

  「我不會給你的。我希望你把我忘掉,希望你在自己周圍的世界多看看,找一個好男人,嫁給他,得到你如饑似渴地想得到的孩子。你是個天生的母親。你千萬不要苦苦地戀著我,這是不對的。我永遠不會離開教會。為了你的緣故,我要對你完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想離開教會,因為我對你的愛和一個丈夫將給予你的愛是不一樣的,你明白嗎?忘掉我,梅吉!」

  「你不願意和我吻別嗎?」

  他的回答是翻身騎上了飯店老闆的粟色馬,還沒來得及把老闆的氊帽戴到自己的頭上,便驅馬向門口走去。須臾間,他那雙湛藍的眼睛閃動著亮光,隨後,馬兒便走進了外面的雨地中,不情願地打著滑走上了通往基裡的道路。她並沒有打算去迫趕他,只是呆在陰暗、潮濕的馬廄裡,呼吸著馬糞和草料的氣味;這使她想起了新西蘭的穀倉和弗蘭克。30個小時之後,拉爾夫神父走進了教皇使節的房間。他穿過房間,吻了吻主人的戒指,便疲乏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只是當他感到主教那雙慈愛的、洞察一切的眼睛在盯著他的時候,他才發覺他的外表一定很特殊。難怪在中心站下火車的時候,那麼多人都盯著他看呢。他根本就沒想起沃蒂一托馬斯神父替他在神父宅邸裡保管的那只箱子,便在差兩分鐘就要發車的時候登上了夜班快車。他在冰冷的車箱裡穿著襯衫,馬褲和靴子走了200英里;衣服雖潮,但他根本就沒發覺。於是,他帶著沮喪的微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後走到了主教的身邊。

  「對不起,閣下。出了許多事情,我根本就沒想到我這副怪樣子。」

  「不用抱歉,拉爾夫。」和他的前任不一樣,他願意叫他秘書的教名。「我覺得你的樣了非常浪漫,也很帥。只有有點兒太世欲化了,你同意嗎?」

  「不管怎麼樣,確實是有些太世俗化了。至於說道浪漫和帥,閣下,這只是因為您還沒怎麼見過基蘭博地區常穿的服裝。」

  「親愛的拉爾夫,倘若你突然決定穿戴灰溜溜的粗麻袋布衣服,那你就是在想方設法使自己顯得既浪漫又帥!騎馬的嗜好和你很相配,而且,實際上也是這樣的。祭司的法衣也差不多是這樣,你無須費力告訴我,你只是把它當作教士的黑色服裝,而沒有察學覺到它和你十分相配。你有一種特殊的令人動心的力量,十分迷人。你仍然保持著你那勻稱的身段;我認為你一向是願意如此的。我還想,在我被召回羅馬的時候,我將帶你和我同行。看到你置身於我們那些又矮又胖的意大種高級教士之中,一定會使我大大開心。」

  羅馬!拉爾夫神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很糟糕吧,我的拉爾夫?」主教接著說道。他那只戴著戒指的、溫柔的手在撫磨著他那只心滿意足地咪咪叫著的埃塞俄比亞貓的光滑的後背。

  「好極了,閣下。」

  「這裡的人,你是很喜歡他們的。」

  「是的。」

  「你是同樣熱愛他們大家呢,還是對其中一些人的愛超過另外一些人?」

  可是,拉爾夫神父至少和他的主人一樣聰慧,現在,他跟著他主人的時間已經足以使他知道主人的腦子是如何想的了。於是,他用一種使人迷惑的誠實態度,一個他發現能夠立即麻痹這位大人的疑心的詭計避開了這個滑頭的問題。那難以捉摸的、狡猾的頭腦根本就沒想到,一種外表的坦率也許比任何一種規避都更虛偽。

  「我確實熱愛他們大家,但是,正如您所說,我對某些人的熱愛要超過對另外一些人的熱愛。我最愛的是一個叫梅吉的姑娘。我總覺得我對她有一種特殊的責任,因為這個家庭是如此唯兒子的馬首是瞻,忘記了她的存在。」

  「這個梅吉有多大?」

  「我說不太准。哦,我想,大概在20歲上下吧。不過,我已經讓她母親答應,從她那些帳簿裡抽出身來,用充足的時間保證這姑娘能參加幾次舞會,認識幾個小夥子。寸步不離德羅海達會使她虛度光陰,這是一種恥辱。」

  除了講實話以外,他沒有多說一句。主教那難以言喻的、靈敏的感覺馬上就發現了這一點。雖然他只比他的秘書大三歲,但是他在教會生涯中所受的挫折沒有拉爾夫多。不過,他覺得自己在許多方面都比拉爾夫要老辣得多。梵蒂岡扼殺了一些生氣勃勃的精萃之才,如果一個人才華早露的話,而拉爾夫身上這種的才華是綽綽有餘的。

  不知怎的,他的戒備之心鬆弛了下來,繼續望著他的秘書,結束了這個使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神父感到不痛快的、精心設計的有趣把戲。起初,他確信這裡面有耽於肉欲而表現軟弱的問題,不是在這方面,就是在另一方面。那極其漂亮的外表和與之相稱的身材肯定會使他成為許多人情欲的目標。這種事太多,對於保持清白是不利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自己只看對了一半;毋庸置絡,這種事情他是能意識到的,可是,主教開始確信拉爾夫確實是清白無辜了。因此,不管拉爾夫神父熱衷於什麼事,都不存在著肉欲的問題。如果說拉爾夫有搞同性戀的嫌疑的話,那麼,他曾經讓這位教士和一些熟練的、不可救藥的同性戀者在一起呆過,但並沒有產生什麼效果。在這個地方,他曾看到這位教士和一些最漂亮的女人在一起,也沒有產生什麼效果。沒有一絲感興趣或情欲的跡象,甚至在拉爾夫根本沒有發覺自己是處於被監視的情況下,也沒有這種跡象。主教不能總是親自去觀察的。可是當他雇傭狗腿子去幹這事的時候,是不通過秘書去辦的。

  他開始認為拉爾夫神父的弱點是以作為一名教士而傲慢和野心勃勃了,這二者作為個人性格的一部分,他是能理解的,因為他本人就具備這兩個特點。教會能夠為抱負遠大的人提供職位,正如它擁有各種了不起的、本身就是不朽的偉大人物一樣。流言蜚語傳說,拉爾夫神父欺騙了他聲稱他極其熱愛的克利裡家,奪去了他們擁有充分權利的遺產。如果他確實是這樣的話,倒是值得把這個人緊緊常提在自己的手中。當他提到羅馬的時候,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簡直冒出了火光!也許,再使一著錦囊妙計的時候到了。他懶洋洋地拋出了一個能勾起交談的話引子,不過,他那麻搭著的眼皮下的雙眼卻十分敏銳。

  「拉爾夫,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從梵蒂岡方面獲悉了一些新聞,」他說著,輕輕地放下了那只貓。「我的謝芭,你太自私了,把我的腿都弄麻了。」

  「噢?」拉爾夫坐到了椅子上,他強睜著眼睛。

  「是啊,你該上床睡覺了。不過,在你沒有聽到我的新聞之前還不能睡。不久以前,我給教皇寄了一封私人的信件。今天,我的朋友蒙泰邊主教給我帶來了回信——我搞不清他是不是文藝復興時代音樂家的一位後裔①,我見到他的時候,怎麼就沒問一問呢?哦,謝芭,你高興的時候,就非得用爪子刨來刨去嗎?」

  ①文藝復興時代,意大和有一位小提琴家、歌劇作曲家叫格勞迪奧·蒙泰沃迪(1567—1543),因為他的名字與蒙泰沃迪主教一樣,故教皇使節聯想到他是音樂家的後裔。——譯注

  「我正在聽呢,閣下,我還沒睡著。」拉爾夫神父笑了笑,說道。「難怪您樣喜歡貓呢。您自己就象貓,為了自己開心而折磨著捕得的食物。」他「啪」地打了一聲響指。「喂,謝芭,離開他,到我這兒來!他太嚴酷了。」

  那只貓馬上就從那紫紅色的衣擺上跳了下來。穿過的地毯,輕巧地跳上了教士的膝頭,搖著尾巴站在那裡。它嗅出了馬和泥漿的陌生氣味,便發起愣來。拉爾夫那雙藍眼睛還著笑意望著主教那棕色的眼睛,那雙眼睛在半閉著,但非常警覺。

  「你是怎麼辦到這一點的呢?」大主教問道。「一隻貓是決不會到任何人那裡去的,可是謝芭卻到你那裡去了,就好象你給它喂了魚子醬和纈草似的。忘思負義的東西!」

  「我在等著,閣下。」

  「而你有用這個來懲罰我,把我的貓從我這兒引走了。好吧,你贏了,我輸了。你以前輸過嗎?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親愛的拉爾夫,得向你祝賀啊。將來,你會戴上主教冠,穿上長袍,被稱為閣下的,德·布裡克薩特主教。」

  這話一下子使那雙眼睛睜圓了!他喜形於色了。這回拉爾夫神父沒有打算掩飾或隱瞞自己的真實感情。他真正笑逐顏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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