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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於是,他說道:「喂,菲,要是你覺得不和他見面為好的話,咱們就不和他見面吧。不過,我倒想知道他是不是安然無恙,能為他做些什麼,變為他做些什麼。我寫信給德 ·布裡克薩特神父,叫他照料一下弗蘭克,怎麼樣?」

  她的眼睛並沒有露出愉快的神色,不過,她的面頰上卻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好吧,帕迪,就這樣辦吧。只是要讓他保證不能叫弗蘭克知道我們發現了這件事。弗蘭克肯定認為我們不知道,他會安心的。」

  幾天之內,菲恢復了她的活力,對裝飾大宅的興趣使她忙碌著。但是,她的沉默無言又變成了鬱鬱寡歡,只是倔強不屈的神態更少了,表現出一種呆滯的沉靜。好象她對大宅最終的外貌如何的關切超過了對她家庭生計的關切。也許,她認為他們在精神上已經能照顧自己,而史密斯太太和女僕們會照顧他們的物質生活。

  然而,發現了弗蘭克的困境卻深深地影響了每一個人。大一些的男孩子們為他們的母親感到悲傷,徹夜輾轉,在那可怕的時刻她的那副面容時時映入他們的腦海。他們愛她,前幾個星期中她的那種歡快給他們留下了永遠難以忘懷的一線光明,激起了他們想使這光明失而復得的熱切願望。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們的父親是他們的生活賴以轉動的樞軸,那麼,從那時候起,他們的母親就與他同等重要了。他們體貼地、一心一意地關心著她,不管她如何冷淡他們都不計較。不管菲想要什麼,從帕迪到斯圖,克利裡家的男人都協力同心地使她生活順心,每個人都要求自己始終不渝地做到這一點。任何人都沒有再衝撞過她或叫她傷心。當帕迪把那珍珠首飾送給她的時候,她只是簡短而又乾巴巴地說了一聲謝謝,既沒有感到快活,也沒有興趣仔細地看一看;但是,大家都在想著,要不是因為弗蘭克的話,她的反映該是多麼不同啊。

  倘若不是搬進了大宅的話,可憐的梅吉不會遭受更大的痛苦,因為梅吉還沒有被接納進完全由男人組成的保護媽媽的同盟(也許是考慮到讓她加入顯得有些勉強)。父親和哥哥們希望她承擔菲顯然不願做的一切事。結果,是史密斯太太和女僕們與梅吉一起分擔了這個重負。菲最厭惡的事就是照看那兩個最小的兒子;史密斯太太完全挑起了撫養詹斯和帕西的擔子,那股熱情勁兒沒有使梅吉對她感到不安。她覺得,這兩個孩子遲早問得託付給這位女管家;這反而使她感到高興。梅吉也為母親感到悲傷,但是並不象男人們那樣全心全意,因為她的忠心受到了極為痛苦的考驗。菲對詹斯和帕西的冷漠,深深地傷害了充滿她內心的那種母愛。她心裡想,要是我有了孩子,我決不會偏愛他們中間的一個的。

  當然,住在大宅的滋味和以前完全不同。首先,不習慣每個人都有一間臥室。他們根本用不著為裡裡外外收拾房子的活兒而操心。從洗衣、熨燙到做飯、打掃房間,所有的事情都被明妮、凱特和史密斯太太包下來了,誰要是幫她們一把,她們還感到驚惶失措呢。由於食物充裕,還能掙到一小筆工錢,絡繹不絕而來的無業遊民都暫時地作為牧場雜工記入了牧場的花名冊。他們為莊園劈柴,餵養家禽和豬,擠奶,幫助老湯姆看管那些可愛的花園,幹著所有的粗重活兒。

  帕迪已經和拉爾夫神父通了信。

  「瑪麗財產每年的收入大約有四百萬鎊,謝天謝地,米查爾公司是一家私人擁有的公司,它的大部分財產都投資在鋼鐵、造船和採礦工業上。」拉爾夫神父寫道,「因此,我所轉讓給你的,不過是瑪麗財產中的滄海一粟,不及德羅海達一年盈利的十分之一。用不著再擔心壞年景了。德羅海達牧場盈利甚厚,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永遠豁免你上繳的利息。這樣,你所得到的錢就完全是你應得的,不會削弱米查爾公司。你得到的是牧場的錢,而不是公司的錢。我只需要你把牧場的帳簿保存好,並誠實地記帳,等候查帳員。」

  在帕迫接到那封非同一般的信之後,有一次趁大家都在家時,他在那間美麗的客廳裡舉行了一次會議。他那羅馬式的鼻子上架著那副讀書用的鋼框眼鏡,坐在乳白色的椅子裡,把腿舒舒服服地放在與椅子相配套的墊腳翕上,煙斗放在沃特福德煙灰缸中。

  「這封信太棒了,」他微笑著,愉快地環視了一下。「我想,我們對此應當向媽媽說聲謝謝才是,對吧,小子們?」

  那些「小子們」都咕咕噥噥地表示贊同。菲低下了頭,她坐在當年瑪麗·卡森的那把高背椅中,這把椅子現在又罩上了一層乳白色的波紋綢。梅吉的雙腿躇在墊腳凳旁,她把它當作椅子用,兩眼沒有離開她正在縫補著的襪子。

  「唔,德·布裡克薩特神父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真是寬宏大量,」帕迪接著說道:「他已經在銀行裡以我的名義存了7000鎊,而且給你們每個人都開了一個2000鎊的戶頭。作為牧場經理,每年付我4000鎊,作為助理經理,每年付鮑勃3000鎊。所有幹活兒的孩子——傑克、休吉和斯圖——每年付2000鎊,小男孩們每人每年可以拿1000鎊,直到他們能決定自己想做什麼事的年齡。

  「在小男孩們長大以後,即使他們不打算在德羅海達幹活兒,也將保證他們象德羅活達的整勞動務一樣,每個人每年都可以得到一筆進項作為他們的財產。詹斯和帕西到12歲的時候,將送他們到悉尼的裡弗纓學院寄宿,用這筆財產作為受教育的開支。

  「媽媽自己每年有2000鎊,梅吉也一樣。家務管理開支保持在5000鎊,儘管我不明白為什麼神父認為我們管理一幢房子需要這麼多錢。他說,這是防備我們萬一要比較大的變動時用的。關於史密斯太太、明妮、凱特和湯姆的報酬,我已經得到了他們的指示:我得說,這是十分慷慨的。其它的工資開支由我自己決定。但是我作為牧場經理所作的第一個決定是,至少要增加六名牧工,這樣德羅海達才能管理得象個樣兒。對這麼一小群人來說,活計太多了。」關於她姐姐的經營管理,這是他說得最重的一句話。

  得到這麼多錢,是所有的人聞所未聞的。他們靜悄悄地坐在那裡,竭力想對他們的好運氣習慣起來。

  「帕迪,我們連一半都花不掉,」菲說道。他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可以花掉這筆錢的東西。」帕迪溫和地望著她。「我知道,孩子媽。但是,一想到我們再也用不著為錢而發愁,不是很好嗎?」他清了清嗓子。「現在,我似乎覺得,尤其是媽媽和梅吉將要松閑一些了,」他接著說道。「我對擺弄數字向來不在行,可是媽媽卻象個算術老師,會加減乘除。所以,媽媽將要當德羅海達的記帳員,而不是由哈裡·高夫的事務所充當。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件事,但是,哈裡不得不雇傭人來專向管理德羅海達的帳目,眼下他正好缺一把人手,所以,把這件事交還給我們,他是根本不會在意的。其實,提出媽媽可能是個好管帳員的正是哈裡。他打算特地從基裡派個人來教你呢,孩子媽。顯然,這是件相當複雜的事情,你得讓分類帳、現金帳和日記帳保持平衡,把所有的事情都記在日記上,等等。夠你忙的啦。不過,這工作不會象做飯,洗衣那樣讓你感到氣餒的,對嗎?」

  話就在梅吉的舌尖上轉,她直想喊:我怎麼辦?洗衣、做飯,我和媽幹得一樣多啊!

  菲竟然露出了笑容,自從看到弗蘭克的消息以來,這還是頭一遭。「我會喜歡這份工作的,帕迪,我確實願意幹。這會使我感到自己是德羅海達的一部分」。

  「鮑勃將會教你開那輛新羅爾斯一羅伊斯牌汽車,因為你得常跑基裡,上銀行,去見哈裡。此外,這對你也有好處,會使你明白,你可以開車去你想去的地方,而用不著讓我們跟在你身邊了。咱們在這兒太降陋寡聞了。我總是打算教你們這些女人學開車,可以前沒時間。好嗎,菲?」

  「好,帕迪,」她快活地說道。

  「現在,梅吉,我們得安排安排你了。」

  梅吉把手中的襪子和針放了下來,抬起頭,用一種既是詢問又是抱怨的眼光望著她父親。對他要說什麼她已心中有底了:她媽媽忙於帳簿,所以,管理房屋和附近的地方就是她的事了。

  「我可討厭你變成象我們認識的一些牧場主的女兒那樣遊手好閒、勢利眼的小姐,」帕迪微笑著說道,這笑容使他的話絲毫沒有蔑視的意思。「所以,小梅吉,我打算讓你于一項滿時工作的活兒。你將替我們照管內部圍場——鮑爾海德、小河、卡森、溫尼莫拉和北但刻。你還得照管家內圈地。你負責那些牧羊馬;哪些得去幹活兒,哪些得換班休息。當然啦,在羊群集中接羔的時候,我們全都會努力投入工作的,不過我想,其他方面你就得自己去對付了。傑克可以教你使狗和牧羊鞭。你還是個頑皮透頂的姑娘,所以我想,你是寧願在牧場上幹活兒也不願意圍著屋子轉的,」他帶著比往日更為厚道的微笑,結束了他的話。

  在他說話的時候,她的抱怨和不滿飛到九霄雲外,他又成了那個愛她,為她著想的爹爹了。她剛才是怎麼了,幹嘛要那樣懷疑他呢?她覺得羞愧難當,真想用那根大針刺自己的腿。不過,她太高興了,沒有工夫去轉那個自找疼痛的念頭。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這不過是為了表示她的自責而產生的一種過激的想法罷了。

  她的臉上異彩大放。「啊,爹,我會熱愛這個工作的。」

  「爹,我呢?」斯圖爾特問道。

  「女僕們」不再需你在家裡轉了,所以,你也要出去,再到牧場上去,斯圖。」

  「好吧,爹。」他渴望地望著菲,但是什麼也沒說。

  菲和梅言學著駕駛那輛羅爾斯—羅伊斯牌新汽車,這是瑪麗·卡森死前一星期買來的。在菲學習管理帳簿的同時,梅吉學習使用。

  要不是因為拉爾夫神父總不在身邊的話,梅吉一定是個十分幸福的人。騎著馬到牧場上去幹牧羊人的活兒,這一直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然而,心為拉爾夫神父痛苦,依然如往昔。回憶起夢境中他的親吻,是如此表貴,不由人不千百次地重溫著。但是,回憶無補于現實,它就像是一個徘徊不去的幽靈,現實的感覺是無法用魔法將其召來的;她千方百計地想這樣做,但這幽靈卻像是一片悽愴、縹緲的行雲。

  當拉爾夫寫信把弗蘭克的消息告訴他們時,她以為他會利用這個藉口來拜訪他們,但這個希望破滅了。關於他到古爾本監獄探望弗蘭克的事,他的描述是措詞謹慎的,淡化了這件事所帶來的痛苦,絲毫也沒透露出弗蘭克的精神病一直都在惡化著。他徒勞無益地試圖以精神病的名義把弗蘭克送進莫裡塞特精神病院,但是誰也不聽他的。因此,他只好簡單地憑空編了一段所謂弗蘭克服從社會對他的過失所進行的懲罰。並且在加了重點線的段落中告訴帕迪,弗蘭克根本不知道他們已經瞭解到真象了。他一再向弗蘭克保證,這件事是通過悉尼的報紙傳進他的耳中的,並且保證永遠不讓家中知道此事。說完這番話之後,弗蘭克穩定多了;他說,那就這麼辦吧。

  帕迪曾經談起過要賣掉拉爾夫神父的那匹栗色母馬。梅吉把以前她騎著玩的那匹四肢和身體細長的黑色閹馬當了牧羊馬,因為比起院子裡那些性情暴躁的母馬或準備閹割的馬,它的歲口要小些,性情要好。牧羊馬都十分聰明,但極少有性情溫和的。甚至在周圍沒有那些閹雄馬的情況下,也無法使它們成為非常溫順的牲口。

  「哦,求求你,爹,我也能騎那匹粟色馬!」梅吉懇求道。「想想吧,如果他對我們這樣好心好意,把他的馬賣掉該多糟糕呀。神父會回來看望,會發現我們把你的馬賣掉的!」

  帕迪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梅吉,我並不認為神父會回來。」

  「可是他或許會來的!你怎麼能保證他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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