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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但不是那種愛!她是個我永遠也不會得到的孩子,是我生活中的一枝玫瑰花。梅吉只是一個理想,瑪麗,是一個理想!」

  但是,那老太太輕蔑地一笑。「我不想談你那寶貝的梅吉!我不會再見到你了,所以,我不想跟你談論她而浪費時間。關於這封信,我希望你以一個教士的身份立誓,在你親眼見到我的死屍之前不打開它,但是在我下葬之前,你馬上就打開它。起誓吧!」

  「這沒有起誓的必要,瑪麗。我會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

  「對我起誓,不然我就把它收回!」

  他聳了聳肩。「那麼,好吧。我以教士的名義起誓:在我沒有見到你逝世之前,不打開這封信,然後,在你下葬之前打開它。」

  「好,好!」

  「瑪麗,請不用擔心。這只不過是你的想像罷了。一到早晨。你會笑話它的。」

  「我不會看到早晨了。我今天晚上就要死,我已經虛弱到無法等待著再見到你時的喜悅了。這是怎樣的一個急轉直下啊!現在,我要上床去了,你能送我到樓梯上去嗎?」

  他並不相信她的話,但他明白,爭論是沒有用的,再說,她也沒有股開這個念頭而高興起來的情緒。只有上帝才能決定一個人什麼時候死,除非他將一個人停止自己生命的生由意志交給這個人。但是她已經說過,她不會這樣做的。於是,他便幫她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樓梯,在樓梯頂上,他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中,低頭吻了吻她的手。

  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不,今天晚上不能只吻我的手。吻我的嘴,拉爾夫!吻我的嘴,就象我們是情人一樣!」

  枝形燈上有四百支蠟燭,照亮了整個宴會廳。借著這輝煌的燈光,她看到他臉上露出的厭惡的表情,一種本能的畏縮;這時,她盼望著能死去。她渴望一死了之,急切難耐了。

  「瑪麗,我是個教士,我不能!」

  她刺耳地、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起來。「哦,拉爾夫,你多虛偽啊!虛偽的男人,虛偽的教士!想一想吧,有一回你實際上魯莽地要向我求愛呢!你是這樣自主我會拒絕嗎?我多希望我當時沒拒絕啊!要是我們能讓那天夜晚再回來的話,我情願出賣我的靈魂,來看看你是如何千方百計地擺脫那天晚上的困境的。虛偽,虛偽,虛偽!你就是這麼回事,拉爾夫!一種軟弱的、無用的虛偽!軟弱的男人,軟弱的教士!我想,你在聖母瑪麗亞的面前還能裝模作樣,並巨裝到底嗎?德·布裡克薩特神父,你一直就是這樣裝模作樣的吧?虛偽!」

  莊園的外面還沒有透出曙色,沒有一點亮光。夜色柔和,黑暗沉沉,炎炎暑熱籠罩著德羅海達。這場狂歡達到了極其喧鬧的地步,如果這座莊園有領居的話,那警察就會因此而登門了。有人在廊簷下兜心翻腹地嘔吐著;一片灌木叢膝朦朧影下,兩個模模糊糊的身影緊緊地擁在一起。拉爾夫神父避開了嘔吐者和那對情人,踏著鬆軟的、剛剛修剪過的草坪悄然無聲地走著。他的心頭十分煩亂,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在向什麼地方走去。他只是想離開她,那個可怕的老蜘蛛堅信她在這美好的夜晚正在織著自己的死亡之繭。已經是淩晨時分了,熱氣依然未消敞,微風沉悶地拂過,芸香和玫瑰花叢悄然地散發出一股令人倦怠的香氣;這種天地間的寂靜只有在熱帶或亞熱帶地區才能領略得到。哦,上帝啊,顯顯靈吧,快顯顯靈吧!擁抱這黑夜,擁抱生活,無拘無束地擁抱吧!

  他在草坪的遠處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裡仰望著天空,在一種本能的冥想中尋找著上帝。是的,就在天上的某個地方,在那星光閃爍的地方,是多麼純潔,多麼神秘啊。漫漫夜空中到底有什麼呢?白晝的藍色天穹正在升起,一個人能看到永恆的閃光嗎?除了目睹那遠遠地綴在天幕之上的繁星,沒有什麼東西能使人確信時間的無窮和上帝的存在。

  當然,她是對的。這是一種虛偽,完全是一種虛偽。既不做一個男人,也不做一個教士。他只想做一個兼有二者的人。不!不會二者兼得的!教士和男人不能同時並存——要做男人就不能做教士。我為什麼一度被她的網纏住了呢?她有強大的地位,也許比我猜想的還要強大。那封信裡寫的是什麼?瑪麗是多麼願意引誘我啊!她瞭解多少情況?她能直截了當地猜到多少情況?而又有什麼東西值得去瞭解,或去拈測呢?她完全是枉費心機。是孤獨寂寞使她變得疑心重重,痛苦難當,使她心中始終充滿痛苦。可是你錯了,瑪麗。我可以產生那種感情。但是,我偏偏不願意選擇這種做法;多年來,我已向自己證明這是能夠加以控制、壓抑和克服的。因為喚起那種感情是一個男人的行為,而我是個教士。

  有人正在墓地裡哭泣。當然,這是梅吉。其他任何人都不會願到這種地方的。他提起法衣的下擺,邁過了鍛鐵橫欄,覺得今天晚上不把梅吉對付過去是不行的。假如他在生活中曾勇敢地面對著一個女人的話,那麼他也必須同樣對待另一個女人。他那可笑的超然公正又回到他身上了;那個老蜘蛛,她的毒汁的作用是不會長久的。上帝懲罰她吧,上帝懲罰她吧!

  「親愛的梅吉,別哭了。」他說著,在她身邊被露水打濕的草地上坐了下來。「喂,我敢打賭,你連一塊像樣的手絹都沒有。女人總是這樣的。把我的拿去吧,把眼淚擦乾,要象個姑娘。」

  她把手絹接了過去,按照他的話擦著眼睛。

  「你這身漂亮的衣服還沒有換呐。你從半夜就坐在這兒了嗎?」

  「是的。」

  「鮑勃和傑克他們知道你在這兒嗎?」

  「我告訴他們,我去睡覺了。」

  「怎麼回事,梅吉?」

  「今天晚上你沒有跟我講話!」

  「啊!我想也許是這麼回事吧。喂,梅吉,望著我!」

  東方透出了魚肚白,揭開了沉沉的夜幕,德羅海達的雄雞高啼著,迎來了熹微的徐明。於是,他看清了,即使是漣漣的淚水也無法掩住她那眼睛的秀美。

  「梅吉,你是宴會中最漂亮動人的姑娘,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到德羅海達來得太勤了。我是個教士,因此我應該避嫌。不過,我怕人們的想法並不那麼純潔。從教士的情況來看,我算年輕的,長得也不難看。」他頓了一下,想著瑪麗·卡森會怎樣歡迎這種略有些克制的說法,他無聲地笑了。「要是我對你獻一點兒殷勤。刹那間便會傳遍整個基裡。這個地區的每一條電話線裡都會傳播著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搖了搖頭;那頭剪短的卷髮在漸漸變亮的光線中顯得列鮮明了。

  「唔,要瞭解紛壇之事你還太年輕啊。可是你必須學會去瞭解,教導你好象總是我的本份,對嗎?我的意思是,人們將會說我不是作為一個教士,而是作為一個男人對你發生興趣的。」

  「神父!」

  「很可怕,是嗎?」他微微一笑。」可是,我可以向你擔保,這就是人們會講的話。你知道,梅吉,你再也不是一個小姑娘,而是個年輕女郎了。但是,你還沒有學會掩飾你對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和你說話。你是用一種也許會被人曲解的眼神盯著我的。」

  她用一種古怪的眼光看著他,她的凝視中驀然升起一種令人費解的表情。隨後,她猛地轉過頭去,側著臉對他說:「是的,我明白了。我沒有明白這一點真是太笨了。」

  「你不認為現在到回家的時候了嗎?毫無疑問,每個人都會睡過頭的,可是,假如有人象往常那樣醒來,你可就說不清、道不白了。你不能說你是和我在一起的,梅吉,就連你的家裡人也不能說。」

  她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他。「我走了,神父。我希望他們能更瞭解你,這樣就決不會認為你有那種事了。你沒有那種事,對嗎?」

  由於某種原因,這話是傷人感情的,比瑪麗·卡森那冷酷的奚落話還刺傷他的靈魂。「沒有,梅吉,你說得對。我沒有那種事。」他跳了起來,苦笑著。「要是我說,我希望有那種事,你會覺得奇怪嗎!」他將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頭頂上。「不,我根本就不想有這種事!回家吧,梅吉,回家!」

  她面色悽楚。「晚安,神父。」

  他拉住了她的雙手,彎下腰,吻了吻。「晚安,最親愛的梅吉。」

  他目送著她穿過墓地,邁過橫欄;她那穿著繡滿了玫瑰花苞衣服的遠去的身影十分優美,富於女子氣,顯得略有些縹緲。玫瑰灰色的。「多麼恰到好處啊,」他對那尊守護神說道。

  當他漫步穿過草坪往回走的時候,許多汽車轟響著離開了德羅海達,宴會終於散場了。屋子裡,樂隊隊員正在把樂器裝進盒子;他們已經被蘭姆酒和疲勞弄得搖搖晃晃了。筋疲力竭的女僕和臨時工打算把屋子清理出來。拉爾夫神父向史密斯太大搖搖頭。

  「讓大夥兒都睡覺去吧,親愛的。你們精力充沛的時候對付這種事要容易得多。我保證不讓瑪麗·卡森發火。」

  「您還想吃點什麼嗎;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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