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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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樓上那間迷人的、蘋果綠色的臥室裡,神父替小姑娘脫掉了外衣和襯衫,讓她坐在床邊,然後再給她脫去鞋襪。安妮送來的睡衣放在枕頭上。在脫她的內褲之前、他把睡衣拉過來,從她的頭上輕輕套下。他一直跟她扯著不相干的閒話,比如扣子拒絕解開啦,鞋帶頑固地緊縛著啦,緞帶解不開啦,等等。她是不是在聽,那就很難說了。煩惱、痛苦和難以方喻的童年悲劇,遠遠超過了她這種年紀可以接受的範圍。她的眼睛越過他的肩頭,憂鬱地凝望著。 「現在躺下,親愛的姑娘。安心睡吧,我一會兒就來看你。別擔心,聽見了嗎?咱們以後再談這件事。」 「她好嗎?」當他回到客廳時,帕迪問。 拉爾夫神父伸手去拿櫃櫥上的威士忌,給自己倒了大半杯。 「我真的不知道,老天在上,帕迪,我想知道什麼對愛爾蘭人禍害更大。是酒呢?還是脾氣?是什麼使你說出那番話?不,別忙著回答!當然是脾氣嘍。當然,沒錯兒!我頭一眼看見他時,就知道他不是你們的孩子。」 「沒有什麼能逃掉你的眼光,是嗎?」 「大概是吧,反正我的教民遇上麻煩或有痛苦時,我不用費多大勁就看得出來、既然看出來了,盡力幫忙就是我的責任。」 「神父,你在基裡是深受愛戴的。」 「毫無疑問,這靠的是我的臉和我的身材,」神父尖刻地說道;他本來想輕描淡寫地講這話的。 「你這樣想嗎?我不贊成。神父,我們喜歡你,是因為你的精神上是個很好的引路人。」 「(口害),不管怎麼說,我好像完全捲進你們的麻煩中去了,」拉爾夫神父不安地說道。「夥計,你最好把心裡話都倒出來吧。」 帕迪凝視著火光,在神父送梅吉睡覺去時,他儘量把爐火添旺,並以極度的懊悔和狂暴做這件事。他手中的空杯不斷地顫動著;拉爾夫神父站起身,把酒瓶拿來,把那杯子倒滿。帕迪考慮了好一陣子,歎了口氣,擦掉了臉上掛著的淚水。 「我不知這弗蘭克的父親是誰。這件事發生在我見到菲之前。她家人的社會地位在新西蘭首屈一指、她父親在艾希伯頓以外的南島上有一大筆小麥和羊群的財產;錢算不上什麼東西;菲是他的獨生女。據我所知,他為她安排生活——到故國去旅行,在社交界露面,找一個好丈夫。當然,她在家裡從來不幹活。他們有女傭人、男管家、馬車和馬,生活得就象貴族。 「我是個擠奶工,我常常從遠處看見菲帶著一個大約一歲半的男孩子散步。後來,老詹姆斯阿姆斯特郎米找我。他說,他女兒玷污了他的門風,沒結婚就有了孩子。當然,這件事被壓了下來;他們想把她趕走,可她祖母嘮嘮叨叨,不肯答應,他們別無選擇,只好把她留下。儘管這是件尷尬的事。現在,她祖母快死了,誰也攔不住他們把菲和那孩子趕走。詹姆斯說我是單身漢,要是我肯娶她,並保證把她帶離南島,他願意付給我路費,外加500鎊。 「是的,神父,這是我的運氣。我厭惡單身生活了。但我一直是個靦腆的人,從沒和姑娘好過。這對我來說似乎是個好主意,老實說,我才不在乎那個孩子呢。她祖母聽到了風聲,便派人來找我,儘管她病得很厲害。我敢說,她平時一定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但卻是一位真正的貴婦人。她把菲的事給我透露了一些,但沒說孩子的父親是誰,我也懶得問。把正她要我答應對菲好——她知道,她一死,他們就會把菲從那地方趕走,於是,她建議詹姆斯為她孫女找個丈夫。我很可憐那老傢伙;她太喜歡菲啦。 「神父,你相信嗎?我第一次接近菲並向她打招呼,就是我娶她的那天。」 「哦,我相信。」教士摒著呼吸說道。他望著杯中的酒,然後一飲而盡,又伸手去拿酒瓶,給他們兩人各斟一杯。「因此、你娶了一個地位比你高得多的貴婦,帕迪。」 「是的。起首,我怕她怕得要死。那時候她太縹亮了,神父,所以……我都傻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好象那不是她,好象這事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 「她現在仍然很美,帕迪。」拉爾夫神父溫和地說道。「從梅吉的身上我能看出她上世紀以前的樣子。」 「對她來說日子可不輕鬆,神父,可我不知道我還做些什麼別的。至少,她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沒受過虐待。一直過了兩年我才有勇氣——呃,成為她真正的丈夫。我不得不教她做飯、拖地板、洗熨衣服。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神父,我們結婚這許多年來,她既不抱怨,也不笑不哭。只有在我們同床共枕時,她才顯得有點兒情緒,但她從來不張口。我希望她說話,但又不想讓她說,因為我一直在想,要是她說的話,一定是叫那人的名字。哦,我並不是說她不喜歡我或我們的孩子。但我太愛她了,不過我似乎覺得她一直沒有這種那種感情,除了對弗蘭克。我一直都明白,我們加在一起也趕不上她對弗蘭克的愛,她一定愛他的父親。可我一點兒也不瞭解那男人:他是誰?為什麼也不能嫁他?」 拉爾夫神父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眨動著眼睛。「哦,帕迪,真是活受罪啊!謝天謝地,幸虧我沒勇氣去沾這種生活的邊。」 帕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唉,現在我沾上了,神父,對嗎?我把弗蘭克趕走了,菲永遠不會寬恕我的。」 「你不能跟她說,帕迪。不,你千萬別告訴她。就跟她說弗蘭克跟拳擊手們跑了,就這樣說。她清楚弗蘭克一直不安分;她會相信你的。」 「我不能那樣做,神父!」帕迪驚呆了。 「你必須這樣做,帕迪。她經歷的辛酸苦難還少嗎?別再給她加碼了。」他心裡卻在想:誰知道呢?也許她終將學會把對弗蘭克的愛給予你,給予你和樓上的那個小東西。 「你真這麼想嗎,神父?」 「是的。已經發生的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可梅吉怎麼辦?她全聽見了。」 「別擔心梅吉,我會照料她的。我想,她除了明白你和弗蘭克吵了架,別的什麼都不會明白的。我會讓她明白,既然弗蘭克跑了,再把吵架的事告訴她母親,只能往增悲傷。此外,我有個感覺:梅吉不會先對她母親多說什麼的。」他站起身來。「去睡吧,帕迪。你明天參加瑪麗的舞會時。得顯得若無其事,記住了嗎?」 梅吉沒有睡著;床邊的小燈閃著昏暗的光,她睜著眼睛躺在那裡。教士坐在她的身邊。注視著她髮辮上一動不動的毛髮。他仔細地解開藍緞帶。輕輕地拉著,直到頭髮散落地枕頭和床單上。 「弗蘭克走了,梅吉。」他說。 「我知道,神父。」 「你知道為什麼嗎,親愛的?」 「他和爸幹了一架。」 「你打算怎麼力?」 「我要和弗蘭克一起走。他需要我。」 「你不能走,我的梅吉。」 「不,我能走。我本打算今晚就去找他的,可我的腿發軟,我也不喜歡黑夜。但一大早我會去找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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