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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羊群回到了它們正常的牧場上,克利裡一家不得不學習內地午睡的習慣了。他們5點鐘起床,中午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貼,然後便大汗淋漓地倒身睡去,直到下午5點鐘。在家的女人和圍場上的男人全部一樣。5點鐘以後,他們便幹那些早些時候無法幹的零雜活,太陽西沉以後、就在走廊外的一張桌子上吃飯。所有的床鋪也搬到了外面,因為通夜都炎熱難耐。幾個星期以來,似乎不論是白天或黑夜,溫度計的水銀柱都沒下過100度。吃牛肉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吃的只是小塊的、在吃完前不至於腐爛的;綿羊肉。他們希望能換換口昧,不再吃那老一套的烤羊排、燉羊內、綿羊肉做的羊餡餡餅、咖哩羊肉、烤羊腿、水煮醃羊肉和蒸羊肉了。

  但是,二月初,梅吉和斯圖爾特的生活有了突變。他們被送到了基蘭博的女修道院寄宿,因為再沒有比這更近的學校了。帕迪說,等哈爾夠了年齡,可以接受悉尼「黑色男修士」學校的函授教育,但在此期間,由於梅吉和斯圖爾特一直習慣有老師教他們,於是瑪麗·卡森就慷慨解囊,供他們在「聖士字架」女修道院寄宿和就學。再說,菲因為要忙著照看哈爾,也無法監督函授的課程了。傑克和休吉不能繼承受教育,這在一開始就是不言而喻的。德羅海達需要他們在工地上出力,而這正中他們的下懷。

  經過了德羅海達,尤其是在韋漢的聖心修道院裡的日子,梅吉和斯圖爾特發覺「聖十字架」修道院裡的生活是陌生而又平靜的。拉爾夫神父曾經用心良深地告訴過修女們,這兩個孩子是由他保護的,他們的姑媽是新南威爾士最富有的女人。於是乎,梅吉的靦腆也就由此習而變成了一種美德,斯圖爾待的孤僻以及他那一連幾個鐘頭凝望悠悠長空的習慣則為他贏得了「聖潔」的美譽。

  生活的確十分寧靜,因為這裡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寄宿生;這個地區有錢供得起了女上寄宿學校的人無一例外地都寧可把子女送到悉尼去。女修道院裡散發著上光漆和花的香味,黑暗而高大的走廊裡籠罩著甯溫和極為神聖肅穆的氣氛。聲靜響息,生活是在一層薄薄的黑紗背後進行的,沒有人用藤條打他們,沒有人沖他們大呼小叫,事事都有拉爾夫神父呢。

  他常常來看他們,並且定期讓他們留住在神父宅邸裡。他決定用精美的蘋果綠來油漆梅吉住的房間。他買來了新窗簾和床上用的新被褥。斯圖爾特繼續住在那間用米黃色和棕色重新漆過兩遍的房間裡:斯圖爾特是不是快樂,拉爾夫神父似乎從來就沒有操過心。他是為了避免得罪那些不得不邀請而請了又叫人後悔的人的。

  拉爾夫神父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喜愛梅吉,也沒有花很多時間去傷這個腦筋。喜愛出於憐憫,這是那天在灰飛塵揚的車站廣場上,他看到她澆在後面的時候開始的;他敏銳地猜到是她女性的貞淑才使她區別于家人的。至於弗蘭克為什麼也索然離群,他根本就不感興趣,也沒有感到要憐憫弗蘭克。弗蘭克的身上有某種使人溫情頓消的東西:一顆陰鬱的心,一個缺少內心閃光的靈魂。可是梅吉呢?梅吉使他無法遏制地深為動心,他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她頭髮的顏色使他心曠神恰,她眼睛的色彩和樣子像她的母親,非常美麗,但卻更加可愛,更加傳神;至於她的性格,他認為那是完美無暇的女性的性格,溫良內向而又極其堅強。梅吉不是一個叛逆者;相反,她將畢生順從,不越女性命運雷池一步。

  但是,所有這些並未改變事情的全貌。也許,如果他更深刻地剖析一下自己的話,他會明白,他對她的感受是時間、地點和人所產生的奇怪的結果。誰也不覺得她舉足輕重,這就意味著,在她的生活中存在著能讓他插足並極有把握她、贏得她的愛的空間。她是個孩子,因此,對他的生活道路和教士的聲譽沒有任何危險,她楚楚動人,而他則以美為樂;他最不願意承認的是:她填補了他生活的空缺,這是他的上帝所無能為力的,因為她是一個有情有愛的血肉之軀。倘若他送給她禮物,她的家人會感到窘迫,他不能這樣做,因此,他就儘量地多和她在一起,用重新裝修她在神父宅邸裡的房間來消磨時間和精力;這與其說是為了使她高興,毋寧說是在搞個鑲嵌來襯托他的瑰寶。為梅吉所做的一切都是貨真價實的。

  五月初的時候,剪羊工們來到了德羅海達。「瑪麗·卡森對德羅海達的一切情況,事無巨細,都是了如指掌的。在剪羊工到來的幾天以前,她把帕迪叫到了大宅。她坐在高背椅中連身子都沒動,就準確地告訴他應當做什麼了,連細微末節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帕迪習慣的是新西蘭的剪毛活兒,有26個工位的巨大的剪毛場當初還真使他吃驚不淺呢;現在,在和他的姐姐談過話以後一情況和數字便在他的腦子裡翻騰開了。要在德羅海達剪毛的不但是德羅海達的羊,布格拉、迪班一迪班和比爾一比爾的羊也要在這裡剪毛。這就意味著這裡的每一個人,不論男女,都要苦幹一場。集體剪毛是這裡的習慣,使用德羅海達剪毛設施的各個牧場自然要派人來全力幫忙,可是,幹那些零星活計的擔子就必不可免地要落在德羅海達人的肩頭上。

  剪羊工們自己帶做飯的人來,從牧場的商店裡買食物,但是這一大批食品得有人去搞;搖搖欲墜的、帶廚房的臨時工棚和附設的簡陋的浴室必須沖刷、清理,並且備好褥子和毯子。並不是所有的牧場對剪毛工都是像德羅海達那樣慷慨大方的,但是,德羅海達是以它的好客和「棒得累死人的剪毛場」的聲譽引以自豪的。由於這是瑪麗·卡森參與的一項活動,因此她不吝惜金錢。它不僅是新南威爾士州最大的剪毛場之一,而且它也需要雇傭最能幹的人,有傑基·豪那種能力的人,這些剪毛工在把行李包扔上包工頭的那輛藍福特卡車,消失在他們去另一個剪毛場的路上之前,得剪完30多萬頭綿羊的毛。

  弗蘭克兩個星期不在家了。他和老羊工比爾巴雷爾·皮特帶著一群狗、兩匹牧羊馬和由一匹不願拉車的小馬駕轅的一輛輕型單座兩輪馬車,載著他們最起碼的必需品,到西邊遠處的圍場去了:他們得把羊逐漸地趕到一起,進行挑選和分類。這是一個既緩慢又乏味的活計,與洪水前的那種猛轟猛趕不可同日而語。每個圍場都有自己的畜欄,部分分級和打印記的工作在畜欄裡就進行了,分好的羊群留在那裡,直到被送進剪毛場為止。剪毛場的畜欄一次只能容納一萬頭羊,所以,剪毛工們在那裡的時候,活兒是不會輕鬆的,老是得緊張地忙著把沒剪毛的羊群和剪過毛的羊群趕進趕出。

  弗蘭克走進廚房的時候,他母親正站在洗池邊幹著她那沒完沒了的活兒,削著土豆皮。

  「媽,我回來了!」他說道,聲音裡充滿了快樂。

  她轉過身來的時候,顯出了凸起的肚子;離家兩個星期使他的眼光敏銳了。

  「噢,天哪!」他喊道。

  她那望著他的雙眼失去了歡愉之色,臉羞得通紅;她伸出雙手捂住了她那鼓起的圍裙,好像那雙手能遮住衣服所遮不住的東西似的。

  弗蘭克顫抖了起來。「那個下流的老色鬼!」

  「弗蘭克,我不許你說這種話。現在你是個男子漢了,你應當理解。這和你自己到達這個世上來沒什麼兩樣,應當受到同樣的尊重。這沒什麼的。你侮辱你爸爸的時候,你也在侮辱我。」

  他不該這麼做,他早就不該碰你了!」弗蘭克氣咻咻地說道,揩去了正在哆嗦著的嘴角上的唾沫星兒。

  「這沒什麼丟臉的,」她沒精打彩地重複道,用她那明顯疲倦的眼睛望著他,仿佛她突然決定將羞愧永遠掩藏起來似的。「弗蘭克,這沒什麼丟臉的,連認它出來的那種事兒也不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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