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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帕迪抱著菲走下了「韋漢」號,弗蘭克抱著小娃娃跟在後面,梅吉提著一隻箱子,每個男孩都打著一些行李,疲憊不堪地、磕磕絆絆地走著。1921年8月底的一個大霧彌漫的冬晨。他們進入了皮爾蒙特。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含義的地名。碼頭的鐵貨棚外面,出租汽車排成了一排長龍,等在那裡。梅吉目瞪口呆地四萬張望著,她還從來沒見過在一個地方一次停這麼多小汽車呢。不知怎麼的,帕迪把他們全都塞進了一輛汽車,那司機主動提出把他們送到「人民宮」。

  「夥計,那是適合你們這樣的人的地方。」他告訴帕迪。「那是薩利夫婦為勞苦大眾開的旅店。」

  街道上擠滿了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擁來的汽車,馬卻極少。他們從出租汽車裡的全神貫注地望著窗外高聳的磚樓,狹窄迂回的街道,擁擠的行人過往匆匆,仿佛是在參加某種稀奇古怪的都市儀禮。惠靈頓使他們感到敬畏不已,而與悉尼相比,惠靈頓卻顯得像個農村市鎮了。

  當菲在救世軍①稱之為「人民宮」的許多鳥籠似的小屋中歇憩時,帕迪出門到中心火車站去,看看他們什麼時候能搭乘火車到基蘭博去。已經差不多緩過勁兒來的男孩子們吵嚷著要跟他一起去,因為他們聽說車站高得不太遠,而且一路全是商店,其中還有一家賣棒棒糖的呢。帕迪真羡慕他們的青春活力,便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經過三天暈船之後,他對自己的兩條腿是否頂得下來,心裡依然沒把握。弗蘭克和梅吉也想去,但他們更關心媽媽的身體,希望她好起來,於是就留下來陪菲和小孩了。確實,一下船,她似乎很快恢復了,她已經喝了一碗湯,慢慢地吃了一片烤麵包,這是一位勞苦大眾中的一個頭戴帽子的天便給她送來的。

  ①基督教(新教)的一個社會活動組織,由牧師布斯于1865年創立於倫敦,1880年正式定名。——譯注

  「菲,要是今天晚上咱們不走的話,那下一次直達車就在一周以後了。」帕迪回來以後說道。「你覺得你今天晚上走能挺得下來嗎?」

  菲坐了起來,身上發著抖。「我能挺過去。」

  「我覺得咱們應該等一等,」弗蘭克壯著膽子說道。「我想媽的身體還沒緩過來,不能趕路。」

  「弗蘭克,你好像不明白,要是我們誤了今晚的火車,就得整整等上一個星期,我口袋裡的錢可付不起在悉尼呆一個星期的帳。這個國家大著哩,咱們要去的那地方可不是每天有火車。明天有三趟車,我們坐哪一趟車都只能到達博。這樣,我們就得在那裡等著轉車,他們跟我說,要是我們那樣走的話,那比我們想想辦法趕今晚的車更受罪呢。」

  「我能挺過去,帕迪,」菲又說了一遍。「有弗蘭克和梅吉照顧我,不會有什麼事的。」她兩眼望著弗蘭克,懇求他別再說了。

  「那我現在就去給瑪麗打個電報,告訴她明天晚上等我們。」

  中心火車站比克利裡家的人所到過的任何建築物都要大,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玻璃大廳似乎在同時迴響著、吸收著成千上萬的人的喧聲鬧語。他們在橫七豎八的捆著繩子的筐子旁等著,目不轉睛地望著一塊巨大的指示板,它是由手拿長杆的人調整的。在愈來愈暗的暮色中,他們擠在這群人中間,眼巴巴地望著五號站台上的鐵門;門雖然關著,但門上面有手寫的幾個字:「基蘭博郵車」。在一號站台和二號站台上,緊張的活動預示著開往布裡斯班和墨爾本的夜班快車即將發車,旅客們正在熙熙攘攘地通過檢票口。不久,便輪到他們了。五號站台的門吱吱嘎嘎地打開了,人們開始急不可待地挪動起來。

  帕迪給他們找了一間空著的二等車廂,把大一些的男孩子安置在靠窗口的座位上,而菲、梅吉和那些小小孩則坐在通往車廂連接處的長過道的滑門旁。有人抱著找個空位的希望探進臉來,但一看見車廂裡有那麼多孩子,馬上就被嚇退了。有時候,家人口多也有它的長處。

  夜裡很冷,他們解下了所有的手提箱外面捆著的花格呢大旅行毛毯;儘管車廂裡沒有供暖,但地板上放著裝滿了熱灰的鋼箱卻散發著熱氣。不管怎麼樣,誰也沒盼著供暖,因為在澳大利亞或新西蘭,任何地方都是從不供暖。

  「爸,還有多遠呐?」當列車起動,車身輕搖,鏗鏗鏘鏘地向前方的目的地奔駛時,梅吉問道。

  「比我們那本地圖冊上看到的路程要長得多,梅吉。610英里。明天傍晚的時候我們就到了。」

  男孩子們驚得透不過氣來,可是,窗外燈光初放,萬家燈火所構成的仙境般的畫面使他們把這一點忘在腦後了。他們全都湊到了窗前觀看著,在列車駛出的最初幾英里路程中,房子仍然不見少。隨著車速的加快,燈光越來越稀少,終於完全消失,代替它們的是不斷地湧向呼號著的疾風的點點火星。當帕迪把男孩子們領到外面,以便讓菲給哈爾餵奶的時候,梅吉羡慕地望著他們的背影。這些天來,她似乎已經不被看作是男孩子中間的一員了,自從那嬰兒攪亂了她的生活,使她像媽媽一樣被緊緊地拴在家中以來。她就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了。她一片忠心地對自己說,這倒並不使她真正感到介意;他是一個那麼可愛的小傢伙,是她生活中主要的樂趣。媽媽把她當成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大姑娘,這使她從心眼裡感到高興。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媽媽生兒育女的,這她一點兒也不清楚,可結果倒是挺不錯的。她把哈爾遞給了菲。不一會兒,火車停下了,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響,看來它要停上幾個鐘頭,好好喘口氣。她極想打開窗子,往外看看,可是,儘管地板上有熱灰,車廂裡還是越來越冷了。

  帕迪從過道裡走了進來,給菲端來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菲把填飽子肚子、昏昏欲睡的哈爾放回了座位上。

  「這是什麼地方?」她問道。

  「一個叫海茲穀的地方。為了爬上利思戈山,得在這兒加一個車頭;是小吃部的那個姑娘說的。」

  「我得在多長時間內喝完?」

  「15分鐘。弗蘭克會給你拿些三明治來的,我要去照看孩子們吃飯。咱們下一次吃茶點是在一個叫布萊尼的地方,要在後半夜了。」

  梅吉和她媽媽一起喝著那杯加了糖的熱茶。當弗蘭克拿來三明治的時候,梅吉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自禁的激動,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讓她躺在小哈爾下手的一張椅子上,用毯子緊緊地把她裹了起來,然後,又同樣給菲裹上了毯子,讓她舒展身子躺在對面的座位上。斯圖爾特和休吉船在座位間的地板上,可是,帕迪對菲說,他要帶鮑勃、弗蘭克和傑克到隔幾節的那個車廂找幾個剪毛工聊聊去,當夜就在那兒過了。在兩個火車頭所發出的「卡嚓、卡嚓」和「呼哧、呼哧」的有節奏的響聲中向前行進,聽風著吹動電線的聲音,以及鋼車輪在傾斜的鋼軌上滑行,猛烈地牽動列車時發出的陣陣鏗鏘聲,這比在船上要好得多了,梅吉沉沉地入睡了。

  早晨,他們瞠目結舌、滿懷敬畏、驚愕異常地望著那一片異國風光,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在與新西蘭同存的星球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的確,這裡有起伏的丘陵,但除此以外,再沒有什麼能使人聯想起故土的東西了。一切都是灰濛濛、黯蒼蒼的,甚至連樹也是這樣!強烈的陽光已經使冬小麥變成了一片銀褐色,越陌連阡的麥田迎風起伏,唯有那一片片稀疏而修長的藍葉樹木和令人生厭的灰濛濛的灌木叢隔斷了這一望無際的景色。菲那雙淡漠的眼睛眺望著這一派景象,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可憐的老吉卻淚水盈眶了。這是一片可怖的、毫無遮擋而又廣漠無垠的土地,沒有一絲毫的綠色。

  隨著太陽冉冉升上天頂,寒氣徹骨的夜晚變成了灼熱難當的白晝,火車沒完沒了地「咣當」著,偶爾在某個滿是自行車、馬車的小鎮停一下;看起來,小汽車在這裡是難得一見的。帕迪把兩扇窗子全都開到了頂,也顧不得吹進車廂的煤灰落得到處都是了。大氣熱得叫人直喘,他們穿的那身厚重的新西蘭的冬裝,貼在身上直刺癢。看來除了地獄以外,在冬季再沒有比這兒更熱的地方了。

  日薄西山的時候,基蘭博到了,這是一個陌生的小地方,一條滿是塵土的寬闊街道的兩邊,排列著搖搖欲墜的瓦楞鐵皮頂的木房子,沒有樹木,令人厭倦。西沉的夕陽給萬物塗上了一片金色,賦予這個鎮子似一種極為短暫的金碧輝煌的尊嚴,甚至於當他們還站在月臺上眺望的時候,它就已經在漸漸地消褪了、這是一個遙遠的邊緣地帶典型的殖民地,一個位於雨量穩定遞減的雨森地帶的最邊遠的村落,在它西邊不遠的地方即是縱深2000英里的、雨水不到的荒漠之地——內弗—內弗①。

  ①指澳大利業昆士蘭州北部地區。——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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