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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帕迪一挺腰板。「我不會為這種事去麻煩她的!」他沒好聲氣地說道。「用不著求她,我們也能到澳大利亞,我有足夠的積蓄!」

  「我想,她是應該為我們出盤纏的。」菲固執地說道,這使大家都感到非常驚訝,因為她是不常發表意見的。「你幹嘛僅僅憑著信上的諾言,就要放棄這裡的生活而跑去給她幹活兒呢?她以前從來沒幫過我們一點忙,我信不過她。我就記得你說過,你從沒見過象她那樣的鐵公雞。帕迪,看來你畢竟不大瞭解她,你們倆的歲數差那麼多,你還不到上學的年齡她就去了澳大利亞。」

  「我不明白,這對目前的情況有什麼影響。如果她是個鐵公雞,那我們要繼承的財產也就更多。不,菲,我們要到澳大利亞去,咱們自個兒掏盤纏。」

  菲不再言語了。從她的臉上無法看出她是否因為自己的意見被如此簡單地不予理會而感到怏怏不樂。

  「好哇,我們要去澳大利亞啦!」鮑勃抓著父親的肩膀喊了起來。傑克、休吉和斯圖爾特蹦來跳去的,弗蘭克滿面笑容,這裡的一切他都已視而不見了,他的眼光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菲和梅吉感到惶惑不安,痛切地希望這事乾脆作罷,因為他們在澳大利亞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只不過是在陌生的環境下過同樣的生活罷了。

  「基蘭博在哪兒呀?」斯圖爾特問道。

  於是,那本舊地圖冊被翻了出來。儘管克利裡家窮,可是廚房的餐桌後面還是有幾格子書。男孩子們全神貫注地在那發了黃的紙頁上查看著,直到找著了新南威爾士①。他們習慣於小小的新西蘭的天地,是想不起來去查看一下地圖左下角的以英里為單位的比例尺。他們只是自然而然地假定新南威爾士跟新西蘭的北島一般大。基蘭博就在那左上角,它和悉尼②的距離與旺加努伊③與奧克蘭④之間的距離相仿,儘管表示城鎮的黑點似乎比北島地圖上的要少得多。

  ①澳大利亞東南的一個州——譯注

  ②澳大利亞一海港城市。——譯注

  ③新西蘭一城市。——譯注

  ④新西蘭一海港城市。——譯注

  「這本地圖冊老掉牙了,」帕迪說道。「澳大利亞跟美洲一樣,發展得很快。我敢肯定,現在那裡的城鎮要多得多。」

  他們打算坐統艙去,好在畢竟只有三天的路程,還不算太糟糕。不象從英國到南半球那樣,得走好幾個星期。他們能出得起錢。帶走的東西是衣物、磁器、刀叉、被單、床單、炊具和那幾格珍貴的書籍。家具不得不賣掉,以償付菲臥室裡的那幾件東西——古鋼琴、小地毯和椅子——的運費。

  「我不願意聽你說把它們留下來的話。」帕迪堅決地跟菲說道。

  「你肯定我們花得起這份錢嗎?」

  「沒問題。至於其它的家具嘛:瑪麗說她為我們準備下了牧場工頭的房子,我們可能需要的那裡都一應俱全。我很高興,我們用不著和瑪麗住在同一座房子裡。」

  「我也很高興。」菲說道。

  帕迪到旺加努伊給他們在「韋漢」號上訂了八張統艙的鋪位。令人奇怪的是,這艘船和離他們最近的鎮子同名。他們定在八月底上路,因此,一到八月初,每個人都開始感到他們真的就要進行這次關係重大的冒險了。那幾隻狗得送人,馬匹和輕便馬車賣掉了,家具裝上了老安梅斯·麥克懷爾特家的大車,運到旺加努伊去拍賣;菲的那幾件東西和磁器、床單和被單、書籍以及廚房用具一起裝進了板條箱。

  弗蘭克發現他母親站在那架漂亮而陳舊的古鋼琴旁,撫摸著那淡粉色的帶條紋的飾板,呆呆地望著沾在指尖上的金粉。

  「媽,它一直就是你的嗎?」他問道。

  「是的。是我結婚的時候,他們不能從我這兒拿走的東西。這架古鋼琴、波斯小地毯、路易十五時期的沙發和椅子、還有攝政時期①的寫字臺。東西不多,不過它們理所當然地是屬￿我的。」那雙灰色、憂鬱的眼睛越赤他的肩頭,凝視著掛在他身後牆上的那張油畫;由於年深日久,那畫的色彩有些暗淡了,但那穿著鑲有淺粉色花邊、周圍有107個褶邊的長裙的金髮女人卻依然清晰可見。

  ①英國攝政時期為1810年至1820年。——譯注

  「她是誰?」他轉過頭去,好奇地問道。「我一直想知道。」

  「一位了不起的太太。」

  「哦,她准定和你有親屬關係,她和你有點兒象呢。」

  「她?我的親戚?」那雙沉思的眼睛離開了畫像,譏諷地落在了兒子的臉上。「哦,我看上去象有她這樣一位親戚嗎?」

  「象。」

  「你糊塗了,仔細想想吧。」

  「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媽。」

  她歎了口氣,合上了古鋼琴,抹掉了手指上的金粉。「沒什麼可說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說的。得了,幫我把這些東西挪到屋子中間去,這樣你爸就好包裝了。」

  這次航程是一場惡夢。「韋漢」號還沒出惠靈頓港,他們就全嘔吐了;在狂風大作,風雪交加的1200英里的海程中,他們吐了一路。帕迪也顧不上刺骨的寒風和飛濺不停的海水,把男孩子們都帶到了甲板上,讓他們呆在那裡,只是在有好心人自願照看那四個可憐巴巴的、幹嘔著的小子們時,他才下到底艙裡去看他的女眷和嬰兒。弗蘭克儘管特別想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還是自願留在了下面,照護女人們。船艙很狹小而且令人窒息,散發著油味兒,因為它是在水線以下,靠近船艏,是船隻簸得最劇烈的地方。

  出了惠靈頓之後數小時,弗蘭克和梅吉相信他們的母親快要死了;一個熟悉的乘務員從頭等艙裡叫來了一位醫生,他悲觀地搖著頭。

  「不過,這段航程很短。」他說道,吩咐他的護士給嬰兒倒些牛奶來。

  弗蘭克和梅吉在幹嘔的空隙裡,設法用奶瓶喂哈爾,他不肯好好喝奶。菲已經不再掙扎著嘔吐,而是陷入了昏迷狀態,他們喚都喚不醒她。乘務員幫著弗蘭克把她放到了頂鋪上,那裡的空氣略微新鮮一些。弗蘭克把毛巾舉在嘴邊,以便擋住依然在往外翻嘔的稀膽汁。他坐在她的鋪邊上,從額頭向後捋著她那黯無光澤的黃頭髮。他不顧自己的嘔吐,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堅持著。帕迪每次進來,都看見他和他母親呆在一起,摩挲著她的頭髮,而梅吉則與哈爾蜷縮在下鋪,嘴上捂著一塊毛巾。

  出了悉尼後三個鐘頭,海面變得一平如鏡,霧氣悄悄地從南極飄來,團團地圍住了這艘舊船。梅吉的精神稍微恢復了一些。她想像著可怕的浪擊已經過去,但海洋仍在有節奏地、痛苦地狂吼著。他們緩緩地穿過濃重的灰霧,像一隻被追趕的獵物那樣膽戰心驚地潛行著,直到那深沉而單調浪吼聲又從船的上部傳來,這是一種茫茫然然、淒切切的難以形容的悲苦之聲。隨後,當他們滑行穿過那幽靈般的水霧進入港口時,他們周圍的空中響起了一片痛苦的號聲。梅吉永遠也忘不了那霧號①聲,這是她第一次踏上澳大利亞的序曲。

  ①船在霧中用來提醒其它船注意的號聲。——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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