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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一輛閃閃發光的黑色小轎車停在車站廣場上,一個教士穿過灰土盈寸的地面,表情淡漠地大踏步向他們走來。他那件長法衣使他顯得像個古時候的人物,仿佛他不是象常人那樣用雙腳走路,而是象夢幻中的人,飄然而來;揚起的塵土在他的周圍翻滾著,在落日的最後餘暈中顯得紅豔豔的。

  「哈羅,我是德·布裡克薩特神父,」他說著,向帕迪伸出了手。「你一定是瑪麗的弟弟吧,你簡直是她的活肖像。」他轉向了菲,把她那柔弱的手舉到了唇邊,帶著毫不摻假的驚訝神態微笑著;沒有人比拉爾夫神父能更迅速地看出誰是上等女人來了。「謔,你真漂亮!」他說道,仿佛這句話是一個教士能說出的世間最自然不過的話了。接著,他的眼睛轉向了那些擠作一四站在那裡的男孩子們。有那麼一陣工夫,那雙眼睛迷惑不解地停留在弗蘭克的身上,他抱著小娃娃,挨個兒地申斥著那些越來越縮成一團的男孩子們。梅吉獨自一人站在他們的背後,張著嘴,像是瞧著上帝似地傻呆呆地瞧著他。他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嘩嘰長袍拖在塵土之中,邁步越過了那些男孩子,蹲下身來,用雙手摟住了梅吉,那雙手堅定、柔和,充滿了友愛。「啊!你是誰呀?」他微笑著,問她。

  「梅吉。」她說道。

  「她的名字叫梅格安。①」弗蘭克繃著臉說道。他討厭這漂亮的男人和他那令人驚訝的高大身材。

  ①梅吉是梅格安的愛稱,梅格安是正式稱呼。——譯注

  「梅格安,這是我最喜歡的名字。」他站起身來,但仍拉著梅吉的手。「今晚你們最好在神父宅邸落腳,」他說道。領著梅吉向汽車走去。「早晨我開車送你們去德羅海達。從悉尼坐了一路火車,再跑這段路就太長了。」

  在基蘭博,除了帝國旅館、天主教堂、教會學校和女修道院之外,神父宅邸就是唯一的磚瓦樓房了,甚至連那所很大的公共學校還是木框架結構的呢。現在,夜色已經降臨,空氣變得奇冷,可是在神父宅邸的客廳裡,燒圓木的爐火燒得正旺,客廳外的什麼地方飄來怪饞人的飯菜香味。女管家是一個形容枯槁但卻精力過人的蘇格蘭老太太。她一邊東奔西忙地指給他們看自己的房間,一邊用她那濃重的西部蘇格蘭高地腔喋喋不休地說著。

  克利裡一家由於習慣了韋漢的教士們的傲慢和冷漠,因此對於拉爾夫神父的平易爽快以及和藹可親倒反而覺得難以應付了。只有帕迪一個人的神態慢慢地自然了起來,因為他回想起了老家高爾韋的教士們的友善的態度,和他們與地位較低的人之間的那種親密的關係。其餘的人則小心謹慎,一言不發地吃著晚飯,並且儘快地溜到樓上去了,帕迪也勉強地跟了上去。他的宗教信仰對他來說,是一種溫暖的慰藉,可是,對他家別的人來說,這是某種出於恐懼並為了免進地獄而不得不為之的權宜之計。

  他們都走了以後,拉爾夫神父伸開手腳,坐進了他那把心愛的椅子。他抽著煙,呆呆地望著那爐火,微笑著。他腦子裡回想著在車站廣場第一次見到克裡利一家的情景。那男的真像瑪麗,但卻讓繁重的勞動壓彎了腰,很顯然,他的性格也不像瑪麗那樣刻薄;他那倦慵而楚楚動人的妻子看上去倒像是應該從雪白的駿馬拉的四輪馬車裡跨出來的人;黑黑的弗蘭克性情乖戾,長著一雙黑眼睛,一雙目光陰鬱的眼睛;其他的兒子呢,大多數都象他們的父親,但最小的斯圖爾特卻很象他的媽媽,長大以後他會成為一個美男子的。那個小娃娃將來會長成什麼樣子,那就難說了;還有梅吉,她是他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甜美、最可愛的小姑娘了。她頭髮的顏色令人難以描繪,既不是紅色的,又不是金色的,而是集兩種色彩之大成。她那雙仰望著他的銀灰色的眼睛象熔融的寶石,閃爍著柔和、純潔的光芒。他聳了聳肩。把煙蒂丟進火中,站了起來。年齡已經不小了,他居然想人非非起來,熔融的寶石,真是怪哉!很可能是他自己的眼睛被漫漫的黃沙蒙注了。

  早晨,他開車送在他那裡過夜的客人們去德羅海達,現在,他們對這裡的景色已經習慣了;他們的評論使他覺得有意思極了。最近的山巒坐落在東邊200英里的地方;這兒嘛,他解釋說,是黑土平原。這是一片長著稀疏的森林的草原,極目望去,簡直是一馬平川。今天白天的天氣和昨天一樣炎熱,可是坐著戴姆勒小汽車趕路要比坐火車舒服得多了。今天是齋日,他們很早就動身了,拉爾夫神父的法衣和聖餐麵包仔細地裝在一隻黑筐子裡。

  「這些綿羊真髒啊!」梅吉注視著那數百頭用鼻子在草地上拱來拱去的紅褐色的綿羊,非常難過的說道。

  「啊,我明白了,我該選擇去新西蘭才對,」神父說道。「那裡一定跟愛爾蘭一樣,有乳白色的綿羊。」

  「是的,好多地方都像愛爾蘭;有和愛爾蘭一樣美麗的綠草。不過,比愛爾蘭荒僻一些,開墾的程度也遠遠不如愛爾蘭。」帕迪答道。他非常喜歡拉爾夫神父。

  正在這時,一群鴯鶓突然晃動了一下站立起來,開始奔跑;它們快如疾風,那姿態不雅的腿隱隱約約地看不真切,而脖子卻伸得老長。孩子們喘著氣,爆發出一陣大笑,如癡如迷地望著好以迅跑代疾飛為巨鳥。

  「要是用不著下車去開那些破門該多好啊。」當最後一道門在他們身後關上,替拉爾夫神父下車去開門的鮑勃爬回汽車裡的時候,拉爾夫神父說道。

  當澳大利亞這片國土以令人措手不及的神速接二連三地使他們感到驚駭不已以後,德羅海達宅院那雅致的喬治王朝時代的門面,蓓蕾初綻的紫藤花和成千上萬的玫瑰花叢,似乎給他們某種到了家鄉的感受。

  「我們要住在這裡嗎?」梅吉尖聲問道。

  「也對也不對。」神父很快地說道。「你們要住的房子大約離這兒有一英里,在小河的下游。」

  瑪麗·卡森正坐在那間寬敞的客廳裡等著接待他們,她並沒站起來去迎接她的弟弟,而是坐在她的高背椅中,非要他到她身邊去不可。

  「哦,帕迪。」她還算高興地說道,眼睛越過他,盯著臂上抱著梅吉的拉爾夫神父;梅吉的那雙小胳膊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瑪麗·卡森吃力地站了起來,卻沒有與菲和孩子們打招呼。

  「讓我們馬上聽彌撒吧,」她說,「我肯定德·布裡克薩特神父急著要走呢。」

  「完全不是這樣,親愛的瑪麗。」他笑了起來,湛藍的眼睛炯炯有光。「我先做彌撒,接著我們要在你的餐桌上吃一頓香噴噴、熱騰騰的早飯。然後,我答應了梅吉,要帶她去看看她住的地方。」

  「梅吉。」瑪麗·卡森說道。

  「是的,這是梅吉。可這不成了頭尾顛倒,反著介紹了嗎?瑪麗,請讓我從頭開始介紹吧。這是菲奧娜。」

  瑪麗·卡森隨便地點了點頭。在拉爾夫神父一一介紹男孩子們的時候,她幾乎沒怎麼聽,她過分地忙於觀察神父和梅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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