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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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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921-1928 拉爾夫 第3章 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神父的那輛嶄新的戴姆勒汽車①在那穿越一片長長的、銀白色的草地的小路上向前行駛著,路上佈滿了車轍的印痕、強烈的陽光刺得他半閉著眼睛。他思量著。這條通往德羅海達的道路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年輕時代的回憶,這不是愛爾蘭那可愛的霧氣迷漫的綠色草地。德羅海達會是什麼樣呢?沒有戰場、沒有權力的寶座。這是一點也不假的。這些日子他的幽默感有所收斂,但其強烈程度卻不減往日。他在頭腦裡勾畫出了一個克倫威爾②式的瑪麗·卡森的形象,她正在濫施她獨特的、帝王般的淫威。其實也用不著這樣誇張的比喻;毫無疑問,女人在行使權力和控制別人方面是絲毫不亞於往日那些強權在握的軍閥的。 ①德國戴姆勒汽車公司生產的汽車——譯注 ②奧列弗·克倫威爾(1599—1658),17世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中的資產階級新貴族集團的代表人物,獨立派首領。——譯注 穿過一片黃楊樹和桉樹,最後一道大門已經在望了,汽車顫動了一下,戛然停住。拉爾夫神父把一頂破破爛爛的灰色的寬邊帽戴到頭上,遮擋陽光。他走下車來。慢慢地向木柱上的鋼插銷走去;他把插銷往後一拉,不耐煩地猛然拉開大門。在基蘭博神父邸宅和德羅海達邸宅之間總共有27道大門,每一道門都意味著他要停下來,走出汽車,打開門,再回到汽車裡,驅車穿過去,然後再停車,再出來,返回去關上大門,然後再回汽車,向下道門開去。有無數次了,他都渴望能至少把這種程序省去一半,一路開下去,讓那些門像一串受驚的嘴巴似地張開著留在他身後。但是,儘管他有令人敬畏的職業,如果他這樣做的話,他一定會受到大門主人的重罰的。他真希望馬匹能和汽車跑得一樣快,一樣有效,因為這樣你就可以從馬背上開門關門,而用不著下來了。 「無一物無其弊啊。」他說著,拍了拍那輛嶄新的戴姆勒汽車的儀錶板,駛過了最後那一英里不見樹木的草地,來到了這個圍場府邸;大門在他身後牢牢地拴住了。 即使是對於一位看慣了巨宅和大廈的愛爾蘭人來說,這座澳大利亞的府邸依然是令人讚歎不已的。德羅海達是這個地區最古老、最巨大的產業,它不久前的那位老態龍鍾的主人在這片產業上建了一座能與之相匹配的宅邸。這是一座兩層樓的房子,是用東邊五百英里外的採石場運來的、人工鑿成的米黃色沙岩建造的。它的建築結構是喬治王朝式的,質樸而又大方;它的底層有許多扇寬大的玻璃窗,以及帶鐵柱子的寬闊的遊廊。每一扇玻璃窗上都裝著黑色的木百葉,這不僅僅是為了裝飾,也是為了實用。在炎熱的夏天,把它們拉下來就可以使室內保持陰涼。 雖然眼下已經是蕭蕭金秋,但細長的藤條卻依然一派綠。春天的時候,那棵50年前與這所房子竣工同日栽下的紫藤開滿了密不透風的淡紫色的花簇,熙熙攘攘地抓滿了外牆和遊廊的頂棚。房子的周圍是幾英畝用長柄鐮極其精心地修整過的草坪,草坪上點綴著一片片整整齊齊的花圃,即使是在眼下,它們也依然盛開著色彩繽紛的玫瑰花、香羅蘭、大麗花和金蓋花。一排高大的魔鬼桉①,樹幹淺白,拔地70英尺,遮住了樓房,擋住了無情的陽光;這排桉樹的一些枝杈有時和紫茉莉的藤蔓纏繞在一起,露出了亮紅的色彩。連那些不可或缺的內地怪物——貯水箱也厚厚地長上了一層耐寒的、土生土長的藤蔓和紫藤,它們看上去與其說是實用的,倒不如說是裝飾性的。多虧了已故的邁克爾 ·卡森先生對這個邸宅一片熱心,他在貯水箱這類東西是是從不吝惜金錢的;據說,十年不雨,德羅海達邸內的草坪依然可以照樣綠色湛然,花壇裡的鮮花也照樣盛開不敗。 ①一種澳洲的桉樹。——譯注 當你走這個圍場府邸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幢房子和那些魔鬼桉,可接著你使會發覺它的背後和兩側有許多一層樓的黃色砂岩砌成的房子;加頂的坡道把它們和主體建築連接在一起,坡道的頂上長滿了抓山虎。滿是轍印的小路的盡頭是一條寬闊的礫石東道,它在那座大房子的一側拐進了一片圓形停車場,繼續往下延伸著,直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那兒是德羅海達的真正的幹活場所。與遮蔽那座主樓的魔鬼桉樹比起來,拉爾夫神父自己更喜歡那些巨大的花椒樹,它們把附屬建築物和有關的活動統統都掩蓋起來了。花椒樹上長著厚密的、淺綠色的葉子,蜜蜂在嗡嗡飛舞著,這正是內地牧場裡樹葉懶洋洋地低垂著的景色。 拉爾夫神父將車停在車場裡以後,漫步走上了草坪,這時,女僕已經在前廊上等著了,她那長著雀斑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早安,明妮。」他說。 「哦,神父,在這麼個晴郎美麗的早晨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她帶著很重的口音說著,用一隻手把門推開,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接他那頂破舊的、並非教士用的帽子。 鑲著大理石方磚的大廳裡光線昏暗,寬大的樓梯上裝著黃銅扶手。他站在那兒,直到明妮向他點了一下頭,他才走進客廳。 瑪麗·卡森正坐在高背椅中,窗戶敞開著,這是一扇從地面直抵天花板的落地窗,足足有15英尺高;對於從窗外吹來的冷風,她顯然沒有在意。她那濃密的紅發幾乎依然像她年輕時一樣光亮,儘管年齡已經使她那粗糙的、多斑的皮膚長出了更多的斑點。對於一位65歲的女人來說,她的皺紋並不算多,很像洗過的床罩上的細小的菱形折皺。她那羅馬式的鼻子兩邊各有一條深深的紋路,直通嘴角;那雙淺藍色的眼睛毫無表情,這是唯一顯示性格倔強的地方。 拉爾夫神父默默地走過奧巴松地毯①,吻了吻她的手;這姿式十分適合於像他這樣身高的、優雅的男人,特別是因為他穿著這身使他具有某種宮廷氣派的平絨黑法衣。她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睛突然露出了扭捏而又喜悅的樣子,瑪麗·卡森幾乎是在傻笑了。 ①法國奧巴松所產的地毯。——譯注 「你要喝點茶嗎,神父?」她問道。 「這就要看你是否願意聽彌撒了。」他邊說著,邊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交叉起雙腿,拱起的法衣下面露出了馬褲和高統靴,這是教會對他所在的教區的讓步。「我給你帶來了聖餐,不過,要是你想聽彌撒的話,我幾分鐘以後就可以為你做的,等一會兒再吃我並不在乎。」 「你對我太好了,神父,」她十分得體地說道,心裡非常清楚,他和所有的人一樣,所敬重的並不是她,而是她的錢。「請用茶,」她接著道,「有聖餐我就很高興了。」 他克制著自己,使臉上不露出怨恨的神色;這個教區是他培養自我克制的好地方。假如有朝一日他有機會擺脫他的脾氣給他招來的默默無聞的處境,他就不會再重蹈覆轍了。要是他善用心機,能打好手中的牌,那這位老太太或許就能使他如願以償的。 「我得承認,神父,去年過得很愉快,」她說。「比起老凱利神父來,你讓人滿意得多了,願上帝讓他靈魂爛掉吧。」她說最後一句時,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的,十分刺耳。 他抬眼看著她的臉龐,使勁眨著眼皮。「親愛的卡森夫人!這可不很像是一位天主信徒的感情啊。」 「可這是實話。他是個喝起來沒完沒了的老酒鬼,我相信,上帝會讓他的靈魂象他那酒鬼身子一樣腐爛的。」她向前一傾身。「到現在為止我跟你相當熟了,我想,我有資格向你提幾個問題,對吧?畢竟,你可以隨意使用德羅海達,就象它是你自己的運動場一樣——學學怎樣做一個牧場主,把騎術練得更高明一些,超脫一下基裡①的人世沉浮。當然,這全是應我的邀請,可我得確認為我有資格得到你對一些問題的回答,是嗎?」 ①基蘭博的簡稱。——譯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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