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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由她來提醒他,他應該對她心懷感激,這是他所不情願的,可是,他卻一直在等待著她認為她有權向他提出一些什麼要求的這一天的到來。「的確是這樣的,卡森夫人。對於你讓我隨意出入德羅海達,還有你送給我的那些神物——馬匹、汽車,我是感激不盡的。」

  「請問尊壽幾何?」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二十八。」他答道。

  「比我想的要小些。可儘管如此,他們也不該派象你這樣的神父到基裡這種地方來的。你幹了些什麼使他們把你派到了這個偏遠的地方來呢?」

  「我冒犯了主教大人。」他笑了笑,鎮靜地說。

  「一定是這麼回事,我認為像你這樣一位才華卓越的神父在基蘭博這種地方是不會感到快樂的。」

  「這是上帝的旨意。」

  「瞎扯淡!你是因為為人不當才到這兒來的——你本人為人不當;每一位主教大人都不例外,只有教皇才是十全十美的。基裡和你的天賦格格不入,這一點我們都明白。這倒不是說我們樂意有象你這樣的人來代替他們通常派給我們的那些授了聖職的懶蛋,而是說,你的天賦要涉足於教會的神權才如魚得水,而不是在這裡的羊馬之間。穿上紅衣主教的紅袍,那你看上去就神氣極了。」

  「我恐怕沒這個造化。我想,基蘭博算不上是教皇主教使節版圖的中央吧。還可能有更糟糕的地方。我在這兒至少有您、有德羅海達呢。」

  她心領神會地接受了他那有意的、露骨的奉承,她欣賞他那堂堂的儀錶,他那殷勤的關注和他那機靈敏銳的頭腦。真的,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紅衣主教的。在她的一生中,她記不得見過比他更英俊的人了,也記不得見過用大體相同的方式來運用其英俊的魅力的人。他一定知道他自己的長相如何:高高的身材和勻稱的體魄,英俊的富於貴族氣派的容貌,身體的各個部分搭配得極其和諧。他是上帝得意之作,在上帝創造萬物中,如此慷慨的賜予是寥若晨星的。從他頭上那蓬鬆烏黑的卷髮和那個令人驚訝的湛藍的眼睛,到他那小而纖細的手腳,都是美不勝言。是的,他一定意識到他的一切。然而,他身上有一種超然的神態,這使她感到他從未被自己的美貌所奴役,並且永遠也不會。倘若必要的話,他會若無其事地運用他的美貌去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不過,他好像並不沉醉於自己的美貌,他似乎認為受自己的美貌影響的是最不足掛齒的。她很願意瞭解,在他往昔的生活中是什麼使他變成這樣的。

  令人不解的是,偏偏有許多教士俊美如阿多尼斯①,風流如唐·璜②。他們奉行獨身生活是為了逃避那其中的後果嗎?

  ①希臘傳說中的神祗,相傳為愛神阿芙羅狄蒂所戀的美少年。——譯注

  ②西班牙傳奇中的人物,是一個生活風流的貴族,屢見於西文詩歌、戲劇中。——譯注

  「你為什麼甘心在基蘭博呢?」她問道,「為什麼不放棄教職,而寧可如此將就呢?以你的才能,你是可以在許多方面發財致富、有權有勢的。你總不能對我說權力對於你毫無吸引力吧?」

  他的左眉揚了起來。「親愛的卡森夫人,你是一位天主教徒。你知道我立下的誓言是神聖的,我將至死作一個教士。我不能背棄我的誓言。」

  她縱聲大笑。「啊,得啦,你當真相信,要是你放棄了你的誓言,他們會追著你對你天打五雷轟、狗咬槍擊嗎?」

  「當然不會羅。我也不相信你會傻到以為我置身于教士的行列是出於對懲罰的恐懼。」

  「哦呵,真尖刻,德·布裡克薩特神父!那麼,是什麼拴著你呢?是什麼迫使你忍受塵灰、暴熱和基裡的蒼蠅之苦呢?你完全明白,這也許是一種無期徒刑呀。」

  一絲陰影片刻間掠過了那雙湛藍的眼睛,但是他微微一笑,垂憐地對她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安慰者,對嗎?」他雙唇張開,望著天花板,歎了口氣。「我從小受的就是把我培養成教士的教育,但還遠不止於此。對一個女人,我怎麼解釋才好呢?我是一個中空的軀體,卡森夫人,常常是由上帝來填充它的。倘若我是個更好一些的教士,那就根本不會覺得有空蕩的時候。受上帝的填充,與上帝渾然一體,那是不受地點影響的。不管我是在基蘭博或是在主教的殿堂裡,全都一樣。但是,要說明白是不容易的,因為,即使對教士來說,這也是一大玄秘。這是天賜神授,其他人是永遠也無法瞭解的。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吧。放棄它嗎?我做不到。」

  「這麼說是一種力量羅,對嗎?那麼,為什麼它只給予教士呢?是什麼使你認為,在叫人筋疲力盡的冗長的儀式期間塗抹聖油就能賦予任何人以這種力量呢?」

  他搖了搖頭。「噯唷,這是多年的生活所獲得的,甚至在授聖職之前就這樣了。這是苦心舒展的結果,它使軀體向上帝洞開。這是苦心掙來的!是日積月累而得到的。這就是誓言的目的,難道你不明白嗎?教士的心境不受紅塵俗物的干擾——沒有對女人的愛欲,沒有對金錢的迷戀,也沒有因為要聽命于他人而於心不甘。貧窮於我毫不新奇;我並非出身于富有之家,抱朴守貞於我決非難事。服從又如何呢?對我來說,這是上述三條中最難辦到的事。可是,我會服從的,因為如果我把自己看得比作為上帝的寄身更重要的話,那我就一無是處了。我是要服從的。如果必要的話,我願意畢生在基蘭博受苦受難。」

  「那麼,你是個笨蛋,」她說。「我也認為還有比愛侶情人更重要的東西,但是當上帝的寄身可不在此例。真是怪哉。我從來沒想你是如何狂熱地篤信上帝,我還以為你是個持懷疑態度的人呢。」

  「我確實抱有懷疑。有思想的人對什麼不懷疑呢?這就是我為什麼常常感到空虛的原因。」他望著她背後的某種她所看不見的什麼東西。「我想,我為了能成為一個完美無暇的教士,已經拋棄了我的一切抱負、所有欲念,這你知道嗎?」

  「不論什麼事,完美無缺總是枯燥難耐的,」她說道,「我本人倒喜歡少許帶點兒暇疵。」

  他笑了起來,讚賞而又多少有些爐忌地望著她。她真是個非同尋常的女人。

  她已經孀居了33個春秋,唯一的兒子還在搖籃裡的時候就死去了。由於她在基蘭搏的地位非同一般,因此她從來沒考慮過她所熟識的幾個雄心勃勃的男人向她作出的表示;作為邁克爾·卡森的未亡人,她是個無可爭議的女人,但作為某人的妻子,她得把她對一切的控制權都交給了那個人。但瑪麗·卡森對生活的想法並不是當個副手。因此,她發誓棄絕肉欲,寧願玩權弄勢。她會有個情夫,這是完全無可置疑的。因為就流言蜚語而言,基蘭博就象根適合於傳電的導線。但她既不通達人情也沒有一般人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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