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今天,那些討厭的小鬼頭拉扯她的布娃娃時,她站在那兒哭著,像是她的整個世界被扯成了碎片似的。」他低眼看著那布娃娃,她的頭髮又重新粘上去了。「艾格尼絲!她是從哪兒找來這樣一個名字的啊?」

  「我猜她一定是聽我說起過艾格尼絲·福蒂斯丘—斯邁思。」

  「我把娃娃還給她的時候,她往它的腦殼裡望了一眼,幾乎給嚇死了。不知道娃娃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嚇著她了,我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梅吉老是看見實際上並不存在東西。」

  「沒有錢讓小孩子們去上學,真是可憐。他們多聰明啊。」

  「哦,弗蘭克!要是想啥就是啥,叫化子也就成了財神爺啦。」他媽困乏地說道。她用手揉了揉眼睛,顫抖了一下,把補衣針深深地紮進了一個灰色的毛線團。「我什麼也幹不了了,累得眼都看不清了。」

  「去睡吧,媽,我會把燈吹熄的。」

  「我添上火就去睡。」

  「我來添吧。」他從桌邊站起來,將那雅致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碗櫃上的一個糕餅桶後面,這兒可以使它免受糟踏。他並不擔心它會再遭孩子們的蹂躪,他們害怕他的報復更甚於怕他們的父親,因為弗蘭克的脾氣大。和媽媽或妹妹在一起的時候,他從沒發作過,可那些禿小子們全吃過他脾氣的苦頭。

  菲奧娜望著他,為他感到傷心。弗蘭克身上有一種狂野的、不顧一切的性子,這是麻煩的預兆。要是他和帕迪能更好的相處就好了!可是他們的意見總不能一致,老是有爭執。也許他太關心她了,也許做媽媽有些偏愛他。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她的過錯了。不過這表明他有一顆愛母之心,也是他好的地方。他只是想叫她的日子過得更鬆快些罷了。這時,她又覺得她在盼著梅吉長大,接過哥哥肩上的重擔。

  她從桌上拿起一盞小燈,接著又放了下來,向弗蘭克走去,他正蹲在爐子前,往那個大爐膛裡添木柴,撥弄著風門。他那白白的胳膊上佈滿了凸起的脈絡,那雙好看的手髒得該洗一洗了。她膽怯地伸出一隻手去,輕輕地把落到了他眼前的直挺的黑髮理順。她這樣做已經是近於愛撫了。

  「晚安,弗蘭克,謝謝你。」

  在菲躡手躡腳地穿過通往前屋的門的時候,影子轉著向前伸去。

  弗蘭克和鮑勃合用第一間臥室;她無聲無息地把門推開,將燈舉高,燈光濁在角落裡的雙人床上。鮑勃仰面朝天地躺在那裡,嘴微微地張著;像拘一樣顫著、抽動著。她走到床邊,趁他的惡夢還沒有完全做開的時候,把他的身子扳過來,側著躺,然後她站在那裡。低頭看了他一會兒。他多像帕迪啊!

  在隔壁的房間裡,傑克和休吉幾乎抱到一起去了。這一對夠人嗆的小淘氣!他們沒有不調皮的時候,但是卻沒有惡意。她枉然地想把他們倆分開,多少整理一下他們的被褥,可是這兩個紅卷毛小子不願分子。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作罷了。她想不通他們倆像這樣睡了一夜醒來以後,怎麼能夠恢復體力,可是,他們卻似乎越來越壯實了。

  梅吉和斯圖爾特住的房子時這兩個小傢伙來說是太邋遢,太缺乏生氣了;屋裡漆的是沉悶的棕色,地面上鋪的是棕色的油氈,牆上沒有畫片,和其它臥室沒什麼兩樣。

  斯圖爾特在倒著睡,他幾乎全蒙進了被了裡,只看得見穿著小睡衣的屁股撅在本來應該是腦袋所在的地方。菲發現他的頭挨著膝蓋,奇怪的是,他依然像平時一樣,並不感到窒息。她小心地把手伸到被子裡面,一下怔住了。又尿床了!(口害),要是等到天亮,無疑連枕頭也會尿濕的。他老是這樣,顛倒過來,再尿上一泡。唉,五個孩子有一個尿床還算不錯呢。

  梅吉蜷成了一小團,大拇指含在嘴裡,紮著手帕的頭髮全散開了。這是唯一的女孩子。菲在離去以前,只順便瞟了她一眼;梅吉沒有什麼神秘之處,她是一個女性,菲知道她的命運將會如何。她既不羡慕她,也不憐憫她。男孩子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奇跡,是從她女性的身體中幻化出來的男性。家裡沒個幫手是件苦事,但是值得。在與帕迪同類的人中間,他的兒子們是他所具有的品性最好的證明。讓男人去養兒子吧,他是個真正的男人。

  她輕輕地關上了自己臥寶的門,把燈放到了鏡臺上。她用靈巧的手指飛快地把外衣領口到髓部之間的許多扣子解開,從胳膊上脫了下來;她把胳膊從襯衣裡褪了出來,非常小心地把襯衣抵在胸前。然後她輕輕地扭動身體,穿上了一件法蘭絨長睡衣。只是在這時,在得體地把身子護住以後,她才丟開了襯衣,脫掉內褲和寬鬆的胸衣。紮得緊緊的金發散了下來,髮卡全都放進了鏡抬上的海貝殼裡。但即使連那頭柔美、厚密、又直又亮的頭髮,她也不許它們隨隨便便。她把雙肘舉到頭上,兩手彎到脖子後面,很快地把頭髮編了起來,然後她轉過身向臥床走去,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可是帕迪已經睡著了,於是她深深地松子口氣,這倒不是說帕迪有興致的時候是一件壞事,因為他是個靦腆、溫柔、體貼的女人。不過在梅吉兩、三歲之前,而要孩子就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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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星期天,當克利裡一家到教堂去的時候,梅吉不得不和比她稍大的一個小哥哥留在家裡。盼著自己長大,也能去教堂的那一天。帕德裡克·克利裡認為,年幼的孩子除了在自己的屋裡呆著以外,不宜到任何別的地方去,按著他的這個規矩甚至連禮拜堂也包括在內。等到梅吉上了學,讓人相信她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的時候,才准她去教堂。在這以前是不行的。因此,每個星期天的早晨,她都淒淒然地站在大門邊上的金雀花叢旁,眼巴巴地看著全家人擠上那輛破舊的兩輪輕便馬車,那個被指定照看她的哥哥則竭力裝出能逃脫作彌撒是一大幸事的樣子。克利裡一家人中,真正樂於不與家裡其他人同行的只有弗蘭克。

  帕迪的宗教信仰是他生命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和菲結婚的時候,天主教會是在很勉強的情況下同意的,因為菲是英國教會的信徒。儘管她為帕迪放棄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可是她拒絕改信天主教。阿姆斯特朗家是純正的英國教會出身的老世家,而帕迪是個來自愛爾蘭的、身無分文的移民,除此以外,很難說清楚這其中的原委了。在第一批「官方」的稱民到達新西蘭之前,阿姆斯特朗家族就早已定居在這裡了,這是殖民貴族的證明。從阿姆斯特朗的觀點來看,只能說菲奧娜締結了一個門第極不相稱的婚姻。

  羅德裡克·阿姆斯特朗以一種非常奇特的方式創立了新西蘭家族。

  這個發現是以一個事件開頭的,這個事件在18世紀的英國引起了未曾料到的反響,那就是美國的獨立戰爭。在1776年以前,每年都有一千多名英國的輕罪犯被運到弗吉尼亞和南北卡羅萊納,被賣去做比奴隸強不了多少的契約苦役。當時的英國法律是冷酷無情、毫不手軟的:殺人犯、縱火犯、令人難以理解的「冒充埃及人犯」和偷竊超過一先令的盜竊犯均被處以絞刑。輕微的犯罪則意味著要被終身發配美洲。

  可是,美洲這條出路在1776年被堵死了,英國發覺國內的犯罪人數在迅速增加,而且沒有地方可安置。監獄已經塞得超員,其餘的被塞進了泊在河口的朽壞的廢船上①。有什麼需要,就有什麼行動。阿瑟·菲利浦艦長受命啟航前往南半球的大陸了,此舉是十分勉強的,因為它意味著要花費數千英鎊。那一年是1787年。他的11只船的艦隊載著一千多名犯人,再加上水手、海軍軍官和一隊海軍陸戰隊士兵。這不是一次光榮的奧德塞尋求自由的航行;在1788年的1月底,從英國啟錨的幾個月之後,這支船隊到達了植物港②。狂妄的喬治三世陛下找到了一塊傾泄他的罪犯的新疆土——新南威爾士殖民地。

  ①當時英國把廢船用作監獄,監禁犯人。——譯注

  ②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早期英國犯人的居住地,該地因植物品種多樣而得名。——譯注

  1801年,羅德裡克·阿姆斯特朗剛滿20歲的時候,就被判處了終身發配。阿姆斯特朗的後代堅持認為他出身於薩默賽特的一個由於美國革命而損失了家產的名門望族,並且認為加之於他的罪名是莫須有的,然而他們誰也沒費心去認真追溯他們這位傑出的祖先的經歷,他們只是享受著他的榮耀,並且還即興做些編造。

  不管他在英國生活時的出身和狀況如何,反正年輕的羅德裡克·阿姆斯特朗是個強悍、暴戾的人。在駛往新南威爾士的、一言難盡的幾個月的全部航程裡,事實表明,他是一個頑固的、難以對付的犯人,而且以拒絕去死而博得了他同船軍官們的青睞。1803年,當他到達悉尼的時候,他的行為更不像話了,於是他被遣送到了諾福克島上的一所關押難以管教的犯人的監獄裡。然而,他劣性不改,什麼也無濟於事。他們餓他,把他關進不能坐、不能站立、也不能躺臥的單間小牢房裡;他們把他打得皮開肉綻;把他用鏈子鎖在海中的岩石上,讓他半泡在水裡。而他卻嘲笑他們,他瘦得就像一把骨頭包在帆布裡,滿口沒有一個牙,身上沒有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沒傷疤,但是他的內心燃燒著熾熱的反抗之火,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將它撲滅。每天開始的時候,他立下不死的決心,每天結束的時候,他為看到自己依然活著而洋洋得意地笑。

  1810年,他被送到了文·德曼陸地①、他被鐵鍊和一幫囚犯串在一起,在霍巴特市②背後的硬得像鐵的砂石地裡修路。在頭一次機會中,他就用鎬把帶領隊伍的騎警的胸膛開了個窟窿,他和其他10個犯人一起把另外5個騎警也殘殺了;他們把警察的肉從骨頭上一片片地剮下來,直到他們在痛苦的叫喊中死去。他們和看守他們的兵士都是野獸,是一群感情已經退化到低於人類的蒙昧生靈,羅德裡克·阿姆斯特朗是不會不去觸動那些折磨他的人或者讓他們儘快死去而逃之夭夭的,就像他決不會當個順從的犯人那樣。

  ①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島的舊稱。——譯注

  ②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島南端的一個城市。——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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