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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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他馬上把頭轉向菲,微笑著,擠著眉和她升起了玩笑:「她的名字叫艾格尼絲嗎?」 「是的,她很美,爸,我一天到晚都想看著她。」 「她有東西好看可真算幸運了,」菲苦笑著說道。「可憐的梅吉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那娃娃,就叫傑克和休吉搶去了。」 「哦,禿小子總是禿小子嘛,損壞得厲害嗎?」 「都能修好。沒到太嚴重的地步,弗蘭克就把他們給制止住了。」 「弗蘭克?他在這兒幹什麼?他得整天打鐵才對。亨特等著要門呢。」 「他一天都在鋪子裡來著。他回來是來拿什麼工具的吧。」菲很快地答道。帕德裡克對弗蘭克太嚴厲了。 「哦,爸,弗蘭克是天下最好的哥哥!我的艾格尼絲沒死,就是他救的。喝完茶以後,他還要把她的頭髮粘上呢。」 「那好,」她爸爸懶洋洋地說道,把頭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火爐前面很熱,但他似乎並沒感覺到,前額冒出的汗珠在閃閃發光。他把兩隻胳膊枕在後腦勺下,打起盹來了。 正是從帕德裡克·克利裡的身上,孩子們繼承下來了深淺不同的發紅的卷髮,儘管他們中間誰的頭髮也不像他的頭髮那樣紅得刺人眼目。他是個矮小而又結實的人,長著一身鐵骨鋼筋,一輩子和馬打交道使他的腿羅圈了,多年的剪羊毛生涯使他的手臂變得很長;他的胸前和臂膀上佈滿了濃密的金色茸毛,倘若他是黑皮膚的話,那一定是很難看的。他的眼睛是淺藍色的·總是眯縫著,象一個注視著遠方的水手;他的臉色的是愉快的,掛著一種古怪的微笑,使別人一看就喜歡他。他的鼻子很有氣派,是一個地道的羅馬人的鼻子,這一定叫他那些愛爾蘭同行感到困惑不解,不過愛爾蘭的海岸是有船隻失事的地方。他說話的時候仍然帶著柔和、快捷而含糊不清的高永韋①愛爾蘭腔,把結尾處的「癡」音念成「噝」音。不過,在地球的另一面的近20年的生活經歷,已經使他的口音變得有些南腔北調了。因此「啊」音成了「唉」音,講話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些,就好像一台用舊的鐘錶需要好好上一上弦了。他是一個,樂觀的人,他設法使自己比大多數人更愉快地來度過他那艱難沉悶的歲月,儘管他是一個動不動就用大皮靴踢人的嚴厲的循規蹈矩的人,但在他的孩子中除了一個孩子以外,都對他敬慕備至。如果麵包分不過來,他自己就餓著不吃;如果可以在給自己添置就衣和給某個孩子做新衣之間進行選擇的話,他自己就不要了。這比無數次廉價的親吻更能可靠地表明他對他們的愛。他的脾氣極為暴躁,曾經殺過一個人。那時他還算幸運;那人是個英國人,敦·勞海爾港泊著一條準備順海潮開往新西蘭的船。 ①高爾韋,愛爾蘭一地名。——譯注 菲走到後門口,喊了一聲:「吃茶點啦!」 孩子們魚貫而入。弗蘭克走在最後,抱著一捆木柴,扔進了爐子邊上的一隻大箱子裡。帕德裡克放下梅吉,走到了放在廚房最裡面的那張獨一無二的餐桌的上首,孩子們圍著兩邊坐了下來,梅吉爬到爸爸放在最靠近他的椅子上的木箱上面。 菲奧娜直接把食物分到了那些放在圓桌上的餐盤裡,她那股敏捷和利索勁兒比侍者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一次給他們端來兩盤,第一盤給帕迪,接著是弗蘭克,再往下是梅吉,最後才是她自己。 「厄克爾!斯杜!」斯圖爾特說道,他一面拿起刀叉,一面沉下臉來。「你幹嘛非得叫我斯杜①?」 ①英語中斯杜(stew)有燉和煨的意思,與斯爾特的愛稱斯圖諧音。——譯注 「吃你的飯。」爸爸吼了一聲。 盤子都是大號的,裡面著著實實地裝滿了食物。煮土豆、燉羊肉和當天從菜園裡摘來的扁豆,都是滿滿的一大勺。所有的人,連斯圖爾特在內。都無心去顧及那沒有說出來的斥責和表示厭惡說話聲,而是用麵包把自己的盤子蹭了個一乾二淨,接著又吃了幾張塗著厚厚的黃油和土產酷栗果醬的麵包片。菲奧娜坐了下來,匆匆地吃完了飯,然後立刻站起身,又向廚桌奔去,往大湯盤裡放了許多加糖餅乾,上面塗滿了果醬。每個盤子裡都倒進了大量的、熱氣騰騰的牛奶蛋糊汁,又一次兩盤地把它們慢慢地端到餐桌上。最後,她歎了口氣坐下來,這一盤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吃了。 「啊,太好了!卷果醬布丁!」梅吉大聲嚷著,用匙子在牛奶蛋糊裡東舀西捅,直到黃色的蛋汁裡湧出一條條的粉紅色的果醬。 「喂,梅吉姑娘,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媽媽給你做了你喜歡吃的布丁。」她爸爸微笑著說道。 這次沒有人埋怨:不管布丁做得如何,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克利裡家的人都喜歡吃甜食。 儘管他們澱粉類吃得很多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身上多長一磅肉。在幹活和玩耍中他們耗盡了吃進去的每一盎司食物。人們吃蔬菜和水果,因為它們是吃的東西而排除疲勞的卻是麵包、土豆、肉類和熱面布丁。 在菲從她那把碩大的茶壺裡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茶之後,他們又坐了一個多鐘頭,聊天、喝茶、或者看看書。帕迪一邊拿著煙斗噴。吐霧,一邊埋頭看著一本從圖書館裡借來的書。菲不斷地斟本,鮑勃沉浸在另一本也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裡,這時候小一點的孩子們在計劃著明天干些什麼。學校已開始放漫長的暑假了,孩子們也都閒散下來,急於著手去幹分派給他們的園前屋後的零雜活兒。鮑勃要在必要的時候去塗後一道漆,傑克和休吉負責柴堆、搞屋外的修建活兒和擠奶;散圖爾特照看蔬菜,這些活兒與念書這件可怕的事兒比起來,可以說是像玩兒那樣輕輕松子。帕迪時不時地把頭從書上抬起來,給他們再加上些活兒。而菲奧娜一言不發;弗蘭克疲乏地倒在椅子上,一杯又一杯地呷著茶。 最後;菲招呼梅吉坐到一把高凳上,在打發她和斯圖爾特以及體吉去一起睡覺之前,用手帕紮起她的頭髮,這是每晚必做的事。傑克和鮑勃打了個招呼,就到外面喂狗去了。弗蘭克把梅吉的娃娃拿到櫥桌上,把頭髮重新粘了上去。帕德裡克伸了個懶腰,合上書,把煙斗放進了一個巨大的、閃著螺初光的貝殼裡,這東西是用來當煙灰缸的。 「哦,孩子媽,我要去睡了。」 「晚安,帕迪。」 菲奧娜收拾起餐桌上盤碟,從牆上的鉤子上取下一隻大馬口鐵盆。她把盆放在弗蘭克用著的案台的另一頭,再從爐子上提下那個教敦實實的鑄鐵水壺,往盆裡倒熱水。兌進冒著熱汽的熱水中的冷水是從一隻舊煤油桶裡倒出來的。隨後,她把一個裝著肥皂的鐵絲籃在盆裡來回涮了涮,便開始洗盤子,涮盤子,把它們靠著杯子搭好。 弗蘭克頭也不抬地修著那個布娃娃,可是在盤子攝得越來越高的時候,他默不作聲地站起身來,取下一條毛巾,把盤子擦乾。他在圓桌和碗櫃之間來回走著,帶著對這種勞作久已熟悉的輕巧神情。他和他的媽媽是冒天下之大韙。不過偷著這樣做的,因為在帕迪統轄的天地裡,適當的分工是一條最嚴厲的法規。家務活是女人家的事,這是沒二話的。女人的活不許家裡的男人沾手。可是,每天晚上,在帕迪上床睡覺以後,弗蘭克總要幫幫他媽媽。菲為了能讓他這樣做,就故意拖延洗盤子的時間一直到他們聽見帕迪的拖鞋落在地板上的沉重的聲音。他脫了拖鞋就決不再到回房裡來了。 菲溫柔地望著弗蘭克。「我真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過,弗蘭克。可你不該幹,到早晨你會疲乏之極的。」 「沒關係,媽媽。擦幾個盤子累不死我。你夠辛苦了,給你幫的忙也夠少的了。」 「弗蘭克,那是該我於的事,我不在乎。」 「我真希望有朝一日咱們能富起來,那樣你就可以雇個女傭人了。」 「那是癡心妄想。」那將那雙沾著肥皂的發紅的手在洗碗布上擦了擦,然後往腰眼上一樣,歎道。她的兩眼停在了她兒子身上,隱隱地流露出憂慮的神色。她意識到,他那強烈的不滿,超過了一個勞動者對命運的正常的抱怨。「弗蘭克,別心比天高了,這只會招來煩惱。我們是幹活吃飯的人,也就是說我們富不了,也不會有女傭人。滿足於你的現狀和你現有的東西吧。在你說那種話的時候,你是在導沒你爸爸,這不是他應得的,這個你心裡明白。他既不喝酒,也不賭錢,辛辛苦苦地幹活兒都是為了咱們。他掙的錢連一個子兒也沒進自己的腰包,統統都給咱們了。」 他那肌肉發達的肩旁不耐煩地聳了起來,那張黝黑的臉變得嚴峻而又冷酷。「為什麼期望過上比做苦工更好些的日子就如此要不得呢?我不明白,想讓你使上個傭人有什麼不對。」 「錯就錯在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們沒有錢供你上學,要是你上不了學,你怎麼能過的比賣力氣的人更好呢?你的口音,你的衣服,你的雙手都說明你是個靠幹活掙飯吃的人。可是手上長繭子並不丟人。就像你爸說的,一個人手上有繭子,你就知道他是個老實人。」 弗蘭克聳了聳肩,不再說什麼了,盤子都已經放好,菲取出了針線筐,在火邊那把帕迪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弗蘭克又回去修布娃娃了。 「可憐的小梅吉!」他突然說道。 「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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