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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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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珠順著卡帕林鬍子拉碴的臉頰滾下來。葛利高裡由於厭惡和憐憫皺起眉頭,提高了嗓門兒說:「把手槍扔過來,我就不說出去,不過是應該說出來的!呸,原來你是這樣的壞蛋!呸,壞蛋!」 卡帕林把手槍扔到葛利高裡腳邊。 「還有一支勃朗寧呢?把勃朗寧也扔過來。就放在你的上衣前面的口袋裡。」 卡帕林把閃著鎳光的勃朗寧手槍掏了出來,扔在地上,雙手掩面,抽抽搭搭地哭起來,身子直哆嗦。 「不要哭,渾蛋!」葛利高裡厲聲斥道,竭力把要狠揍這個壞傢伙的怒火壓下去。 「您要把我的事兒說出去……我就沒命啦!」 「我已經對你說過,我不會;不過只要咱們一離開島——你愛到哪兒就到哪兒去。誰也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你自個兒去找躲藏的地方吧。」 卡帕林把手從臉上拿下來。他那張淚濕的、眼睛腫脹、下巴直哆嗦的紅瞼上的表情非常可怕。 「那麼您為什麼……為什麼要繳我的槍?」他結結巴巴地問。 葛利高裡很不高興地回答說:「這是——為了使你不能在我背後開槍。你們這些有學問的人是什麼勾當都幹得出來的……可還總在談什麼大意呀、沙皇呀、上帝呀……你怎麼壞到這個份兒上啦……」 葛利高裡看也沒看卡帕林,不住地往外吐著嘴裡大量湧出來的唾沫,慢慢地往宿營的地方走去。 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正在用麻繩縫馬鞍上的馬鐙連接帶,輕輕地吹著口哨。福明和丘馬科夫躺在馬衣上,照例在玩牌。 福明迅速地瞥了葛利高裡一眼,問:「他對你說了些什麼?談的是什麼事情?」 「他對生活不滿意……亂說一氣,仿佛只要……」 葛利高裡遵守諾言,沒有把卡帕林的事兒說出來。但晚上,人不知鬼不覺地把卡帕林的步槍大栓卸下,藏了起來。「鬼知道他夜裡會幹出什麼壞事兒來……」他收拾睡覺的時候想。 第二天早晨,福明把他叫醒。福明彎著腰,小聲問:「你把卡帕林的槍繳啦?」 「你說什麼?什麼槍?」葛利高裡抬起身,困難地舒展了一下肩膀。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睡著,黎明時分非常冷。他的軍大衣、皮帽子和靴子都被日出前的濃霧打濕了。 「他的槍找不到啦。你拿了嗎?你醒醒,麥列霍夫!」 「哼,是我拿了。怎麼啦?」 福明一聲不響地走開了。葛利高裡站起來,抖了抖軍大衣。丘馬科夫正在不遠地方做早飯:他洗了洗他們營裡的惟一的一隻鍋,把一塊麵包按在胸前,平均地分成了四塊,把罐子裡的牛奶倒進鍋裡,又揉進一大團煮稠的麥粥,然後朝著葛利高裡看了一眼。 「麥列霍夫,你今天睡得真夠久啦。你瞧,太陽都到什麼地方啦!」 「不做虧心事的入黨總是睡得又香又甜,」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用軍大衣襟擦著洗得乾乾淨淨的木勺子說。「這個卡帕林一夜都沒睡著,總是翻來覆去……」 福明默不作聲地笑著,看著葛利高裡。 「請坐下用早餐吧,眾位寨主!」立馬科夫邀請大家說。 他頭一個用勺子舀了牛奶,一口咬了大半塊麵包。葛利高裡拿起自己的勺子,仔細地打量著大家,問道:「卡帕林在哪兒?」 福明和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一聲不響地吃著,任馬科夫凝視著葛利高裡,也默不作聲。 「你們把卡帕林弄到哪兒去啦?」葛利高裡隱若地猜想著夜裡發生的事情,問。 「卡帕林現在去得很遠啦,」丘馬科夫安然地笑著回答說。「他遠航羅斯托夫去啦。現在,大概已經在霍皮奧爾河口附近飄蕩呢……那不是他的皮襖掛在那兒嗎,你瞧。」 「你們真把他幹掉啦?」葛利高裡迅速地看了卡帕林的皮襖一眼,問。 這個問題本來可以不問的。一切都已經清清楚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問了一句。大家並沒有立即回答他,於是他又問了一遍。 「得啦,事情很清楚嘛——我們把他幹掉啦,」丘馬科夫說,用睫毛遮上女人般的灰眼睛。「是我幹的。這是我的職業——殺人……」 葛利高裡仔細地看了他一眼。丘馬科夫的黑中透紅、於乾淨淨的臉上神色鎮定,甚至有點兒喜形於色。金光閃閃的白鬍子,在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顯得格外耀眼,襯得眉毛和向後梳的頭髮更黑了。這個福明匪幫中著名的劊子手,外表上看來卻是個非常漂亮、謙虛的人……他把勺子放在帆布上,用手背擦了擦鬍子說:「你感謝雅科夫·葉菲梅奇吧,麥列霍夫。這是他救了你的小命,不然你現在也早跟卡帕林一起兒在頓河裡飄蕩啦……」 「這是為什麼?」 丘馬科夫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說:「看來,卡帕林是想要去投誠,昨天跟你談了半天……於是我們跟雅科夫·葉菲梅奇就想好要把他收拾了,省得他造孽。可以全都告訴他嗎!」丘馬科夫疑問地看了看福明。 福明肯定地點了點頭,丘馬科夫嚼得夾生的麥粒咯吱咯吱響著,繼續說:「傍晚,我就準備好了一根橡樹棒子,並對雅科夫·葉菲梅奇說:『我今天夜裡就把他們倆,卡帕林和麥列霍夫都幹掉。』他卻說:『把卡帕林結果掉吧,麥列霍夫就不必啦。』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監視著卡帕林,等著他睡下去,我聽到——你也睡著啦,還打呼嚕呢。好,我爬了過去,用木棒子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傢伙。咱們的上尉連腿都沒有蹬一蹬就完蛋啦!他睡得甜甜的——小命兒就這樣送掉啦……我們悄悄地在他身上搜了搜,然後扯著他的腿和胳膊拖到河邊去,脫下他的靴子、制服和皮襖——把他扔到水裡去啦。可是你還在睡哪,睡夢中你是什麼也不知道……麥列霍夫,昨天夜裡死神離你可是近得很哩!他就在你的頭頂上。雖然雅科夫·葉菲梅奇說了不要動你,可是我想:『他們白天說了些什麼呢?五個人裡,有兩個人躲得遠遠的,去說私房話,准不會有什麼好事兒……』我悄悄地爬到你那兒去,已經想把刀向後一拉,割下你的腦袋,因為我想——用木棍子打你,你這傢伙力氣很大,如果一下子打不死你,你一跳起來,就會開槍……唉,又是福明壞了我的事。他走過來,小聲說:『別動他,他是咱們的人,他是可以相信的。』這個那個的說了一番,可是我們怎麼也弄不明白——卡帕林的武器哪兒去了?這樣我才離開你。好啊,你睡得真夠香呀,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大難臨頭!」 葛利高裡安然地說:「傻瓜,你要殺了我可太冤枉好人啦!我並沒有跟卡帕林同謀呀。」 「那他的武器怎麼會在你手裡呢!」 葛利高裡笑著說:「白天我就把他的兩支手槍繳啦,步槍大栓是晚上卸下來的,藏在鞍褥底下。」 他把昨天和卡帕林談的話,以及卡帕林的提議講了一遍。 福明不滿意地問:「你為什麼昨天不說呢?」 「我可憐這個沒有出息的鬼東西,」葛利高裡坦白地承認說。 「唉,麥列霍夫,麥列霍夫!」大為驚訝的丘馬科夫叫起來。「把你的憐憫放在你藏卡帕林槍栓的鞍褥底下吧,不然這種憐憫會使你倒黴的!」 「用不著你教訓我。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辦,」葛利高裡冷冷地說。 「我於嗎要教訓你?如果夜裡,為了你的憐憫,我無緣無故就把你送到陰間,——那可怎麼辦呢?」 「那也就活該如此啦,」葛利高裡想了想,低聲回答說c然後與其說是說給別人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又補充說:「清醒的時候,死是很可怕的,可是在睡夢中死去就沒什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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