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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四月底,他們夜裡坐小船渡過頓河。下克裡夫斯克村的一個青年哥薩克科舍廖夫·阿列克謝在魯別任村的河岸上等候他們。

  「我要跟你們走,雅科夫·葉菲梅奇。我在家裡待得煩透啦,」他跟福明問候時說。

  福明用胳膊肘碰了碰葛利高裡,小聲說:「看見嗎?我早就說過……沒等咱們從島上渡過來,人們早就在等候咱們啦,你看,這不是來啦!這是我的朋友,是個堅定勇敢的哥薩克。好兆頭!這就是說,我們的事業還大有可為!」

  從說話的聲調判斷,福明是在滿意地微笑。有個新人來人夥,這使他十分高興。渡河很順利,而且立刻有人來人夥,——這一切都使地感到鼓舞,產生了新的希望。

  「除了步槍和手槍以外,你還有馬刀和望遠鏡?」他在黑暗中打量和摸索著科舍廖夫的武器,很滿意地說。「這是真正的哥薩克!一眼就看得出。是個真正的哥薩克.一點兒假也沒有!」

  福明的堂兄弟把輛套著匹瘦馬的大車趕到岸邊來。

  「快把馬鞍子都放在車上,」他小聲說。「看在基督的面上,大家都快點兒吧,不然,時候可不早啦,而且咱們的路程很遠哩……」

  他很焦急,直催福明,可是福明一從小島上渡過河來,雙腳踏上自己出生的村子的堅硬的土地,卻很想回家裡去看看,探望一下村裡的熟人……

  黎明前,他們在紅莓村附近的一個馬群中挑選了幾匹比較好的馬,備上了鞍子。丘馬科夫對牧馬的老頭子說:「老大爺,你別太為這幾匹馬難過。這實在也說不上是什麼好馬,而且我們只不過是暫時騎騎它們——只要一找到更好的馬,我們就把它們送還給主人。如果馬主問:是誰把馬牽走了?——你就說:是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的民警騎走的。請馬主人上那兒去要吧……我們是去追趕土匪的,就這樣對他們說!」

  他們跟福明的兄弟道了別,走上了大道,然後向左彎去,五個人都放開馬往西南方向奔去。據說,馬斯拉克匪幫不久前曾到過梅什科夫斯克鎮附近。福明決定去投靠這個匪幫,他們就是往那裡奔的。

  他們為了尋找馬斯拉克匪幫,在頓河右岸的草原道路上遊蕩了三天,避開大的村莊和市鎮。在與卡爾金斯克鎮搭界的道利人的村子裡,他們用自己的那些劣馬換了幾匹膘壯善跑的馬。

  第四天早晨,在離韋紮村不遠的地方,葛利高裡頭一個看見遠處的山坡上有一隊正在行進的騎兵。至少有兩個騎兵連在大道上行進,前面和兩側都有人數不多的偵察隊在進行偵察。

  「可能是馬斯拉克,也可能是……」福明把望遠鏡放到眼睛上瞭望著說。

  『也許是雨,也許是雪,也許是,也許不是,「丘馬科夫嘲笑說。」你仔細看看嘛,雅科夫·葉菲梅奇,如果是紅軍,咱們可就得趕快向後轉啦!」

  「這麼遠根本看不清他們是什麼玩意兒!」福明生氣地說。

  「你們瞧啊!他們看到咱們啦!偵察隊朝咱這兒跑來啦!」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大聲說。

  他們真的已經被發現了。在騎兵縱隊右面行動的偵察隊急速轉變方向,迅速地朝他們馳來,福明急忙把望遠鏡放進盒子裡,但是葛利高裡笑著,從馬上彎下身子,抓住福明的馬籠頭。

  「先別忙!叫他們走近一點兒。他們只有十二個人。咱們好好地把他們看清楚,如果有什麼意外的話,咱們再跑。咱們騎的馬都是新換的。你慌什麼呀?拿望遠鏡好好看看!」

  十二個騎馬的人越來越近了,他們的身形變得一分鐘比一分鐘大。在嫩草如茵的綠色山崗背景上,已經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的身形了。

  葛利高裡和其餘的人都焦急地看著福明。福明的拿著望遠鏡的手在輕輕地哆嗦。他緊張地仔細看著,眼淚順著他朝著太陽的臉頰滾下來。

  「是紅軍!帽子上有星!……」最後福明低沉地喊道,撥轉了馬頭。

  他們飛奔而去。他們身後響起了稀疏零亂的槍聲。葛利高裡緊挨著福明並排跑了約四俄裡,偶爾回頭看看。

  「我們就這樣會師啦!……」他嘲笑說。

  福明沮喪地沉默著。丘馬科夫略微勒勒馬,喊道:「應該繞開村子!咱們躲到維申斯克的草原上去,那兒更偏僻一些。」

  他們又狂奔了幾俄裡,馬支持不住了。它們伸著的脖子上冒出了一團團的汗沫,顯出了一道道縱向的深皺褶。

  「應該跑慢點兒!勒著點兒馬!」葛利高裡命令。

  追來的十二個騎士只剩下九個人,其餘的落到後面去了。葛利高裡目測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大聲喊:「站住!咱們來打他們一陣!……」

  五個人都勒馬變成小跑,跑著下了馬,摘下步槍。

  「拽住韁繩!對著最左邊的一個瞄準……開火!」

  他們各打了一排子彈,把一個紅軍戰士的馬打死了,接著又繼續奔逃。追擊他們的人興頭已經不大了。有時老遠開幾槍,後來就不再追了。

  「應該飲飲馬啦,那兒有個水塘,」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用鞭子指著在遠處閃著藍光的草原水塘說。

  現在馬已經是一步一步地走了,他們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窪地和山溝,為了不被發現,儘量在溝窪的地方穿行。他們在水塘裡飲過馬,又上路了,起初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了一會兒就小跑起來。中午時分,他們在一道斜著橫貫草原的深溝的斜坡上停下來喂馬。福明命令科舍廖夫步行到近處的一座古壘上去,趴在那兒瞭望。如果發現草原上有騎馬的人,科舍廖夫就立即發出警報,跑回駐馬的地方。

  葛利高裡把自己馬的腿拴起來,放開它去吃草,自己在近處的斜坡上揀了塊乾燥的地方躺了下來。

  這道溝的向陽的斜坡上的嫩草比別處長得又高、又密。太陽蒸曬的淡淡的黑土氣味還不能把花兒已經開敗了的野紫羅蘭的淡淡的清香壓下去。紫羅蘭生長在撂荒的地上,從幹木草莖中鑽出來,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耕地邊上像鑲了一道花邊,甚至在石頭一樣堅硬的生荒地上去年的衰草中,用它們那淺藍色的、孩子般清澈的眼睛看著大千世界。紫羅蘭在這荒涼、遼闊的草原上結束了它們註定的生命極限,而來接替它們的鬱金香已經神話般地盛開在溝坡上向陽的地方,把紅色的、黃色的和白色的花萼開向太陽,清風把各種花香混在一起,把它們帶到草原的遙遠的地方。

  在北面。斷崖遮掩的斜坡上,還留有往外滲著霧氣的厚厚的積雪層。雪層散發出陣陣襲人的寒氣,但是這寒氣使花期將盡的紫羅蘭飄忽。憂鬱,宛如久遠。珍貴的回憶似的清香更加濃郁……

  葛利高裡大叉開兩腿趴在地上,用胳膊肘撐著身子,貪婪地凝視著陽光下煙霧繚繞的草原。遠處山崗上閃著藍光的古壘和在斜坡邊緣上流動的蜃氣他閉了一會兒眼睛,聽著遠處和近處雲雀的鳴聲。吃草的馬匹輕微的蹄聲和響鼻聲、馬籠頭的叮噹聲和風吹嫩草聲……他全身趴在堅硬的土地上,感受到一種奇異的、遠離塵世的安逸心境;這是他早已熟悉的心境。這種心境常常是在大難之後感受到的,這時葛利高裡就好像是重新看到了周圍的世界。他的視覺和聽覺仿佛都更加銳敏。先前不曾留意的事物,大難之後,引起了他的注意。現在他滿懷同樣的興致注視著一隻雀鷹翅膀呼呼地響著斜身飛著,在追逐一隻什麼小鳥、注視著一個黑甲蟲正緩慢艱難地在他——葛利高裡——撐開的兩肘中間爬著,注視著紫紅色的鬱金香迎風招展,炫耀著自己處女般的豔麗。鬱金香離得很近,就長在一個塌陷的田鼠洞邊上。只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把它折下來,但是葛利高裡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滿懷著說不出的喜悅心情欣賞著小花和莖上挺秀的葉于,葉紋上殘留的晶瑩多彩的露珠。後來他轉移了視線,久久地,無所用心地注視著在蒼空、在廢棄的田鼠洞穴上空盤旋的蒼鷹……

  過了兩個鐘頭,他們又騎上馬,打算在人夜之前趕到葉蘭斯克鎮那些熟識的村莊。

  紅軍的偵察隊大概已經用電話把他們的行蹤通報了各地。他們到了卡緬卡村的進日處,從小河對岸迎面朝他們打來幾槍。像唱歌一樣的子彈嘯叫聲迫使福明避向一邊去。他們在射擊聲中順著村莊的邊沿馳去,很快就跑到了維申斯克鎮的牧場地區,泥溝村外,有一小隊民警企圖阻攔他們。

  「咱們從左面繞過去,」福明提議說。

  「咱們沖他們一下,」葛利高裡堅決地說。「他們九個,咱們五個。我們可以從正面沖出去!」

  丘馬科夫和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都贊成他的意見。他們拔出馬刀,放開疲憊的馬,快跑起來。民警們沒有下馬,頻頻開槍射擊,可是後來並沒有迎戰,躲到一邊去了。

  「這是一支沒有戰鬥力的隊伍。他們抄抄寫寫倒很在行,可是當真打起來,他們就不頂用啦!」科舍廖夫大聲嘲笑說。

  等到追蹤他們的民警壓上來的時候,福明和其餘的人就且戰且走,向東遁去,就像被獵狗追逐的狼一樣:偶爾回頭嚎叫幾聲,幾乎連停也不敢停。在一次互射中,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受了傷。子彈打穿了他的左腿肚於,擦傷了骨頭。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疼得直哼哼,臉色蒼白,訴苦說:「打到腿上啦……又是打在這條瘸腿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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