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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〇


  「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們,軍務在身,總是沒有工夫回來。」

  「我知道你忙的什麼軍務……」老太太厲聲說,這是暗指J[子的浪蕩行為和他在維申斯克尋花問柳的事兒。

  這早已傳遍魯別任村了。

  臉色蒼白、看來受盡折磨、早衰的福明的妻子,驚訝地看了婆婆一眼,走到爐炕邊去。她想對丈夫獻獻殷勤,博取他的歡心,就是能溫存地看自己一眼也好啊,於是從爐臺底下拿起一塊破布,跪在地上,彎著腰,擦起粘在福明長簡靴子上厚厚的污泥來。

  「看你穿的這雙靴子多好啊,亞沙……你把靴子穿得太髒啦……我立刻就給你擦擦,擦得於乾淨淨!」她幾乎是無聲地在嘟味著,頭也不抬,跪在丈夫腳邊爬著。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她一起生活了,對這個他在年輕時曾一度愛過的女人,除了一點兒卑薄的憐憫以外,早已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但是她卻始終愛著他,而且心裡暗暗希望,有朝一日他還會回到她身邊來,——她全都原諒他了。多年來,她操持家務,照料孩子,儘量博得脾氣古奇的婆婆的歡心。地裡的全部繁重勞動全落在她那消瘦的肩膀上。力不勝任的勞動和生第二個孩子以後留下來的病。年復一年地吞噬著她的健康。她消瘦了。臉色灰白。早衰在她的臉頰上刻滿了蜘蛛網似的皺紋。眼睛裡出現了那種聰明的病畜所具有的驚駭。馴順的神色,連她自己也沒有理會到她竟老得這樣快,她的健康日益惡化,但是她一直還是滿懷希望。難得見到丈夫一回,這時她還是懷著羞怯的愛戀和喜悅看著自己漂亮的丈夫,看也看不夠……

  福明仔細地看著妻子的脊背,可憐的、彎著的瘦削的肩腫骨在她的衣服裡面鼓得十分清楚,看著她那兩隻哆哆嗦嗦、正在竭力給他擦靴子上污泥的大手,心裡想:「多漂亮啊,真是沒有說的!我竟曾經跟她一起睡過覺……儘管她是老得厲害……可是怎麼竟老成這個樣子啦!」

  「你別擦啦!反正我還是要弄髒的,」他把兩隻腳從妻子的手裡抽出來,生氣地說。

  她用力挺直了脊背,站了起來。焦黃的臉頰上透出一陣輕微的紅暈。她那兩隻瞅著丈夫的濕潤的眼睛裡洋溢著幾多恩愛和無限的忠誠啊,他急忙扭過身去,問母親:「你們在家日於過得可好啊!」

  「還是老樣子,」老太婆面色陰沉地回答說。

  「征糧隊到村子裡來過嗎?」

  「昨天才離開這兒到下克裡夫斯克村去啦、」

  「拿過咱們家的糧食嗎?」

  「拿過。他們拿了多少走,達維杜什卡?」

  很像父親,也生著那樣一雙瞳距很大的淺藍色眼睛的十四歲的半大男孩回答說:「爺爺看著他們拿的,他知道。好像是十日袋。」

  「這——樣……」福明站了起來,迅速地看了兒子一眼,整理了一下武裝帶、問下面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臉色略微有點兒發白:「『你們對他們說過,他們這是在拿什麼人的糧食了嗎?」

  老太婆把手一揮,有點兒幸災樂禍地笑著說:「『他們似乎並不買你的賬!他們的頭目說:』不論是什麼人,都得把多餘的糧食交出來。他是福明也好,地區政府的主席也好——我們都要把多餘的糧食拿走!『這樣他們就把糧食櫃打開啦。」

  「媽媽,我會跟他們算帳。我要跟他們算帳!」福明暗啞地說,匆匆跟家人告了別,走出了屋子。

  自從這次回家以後,他就謹慎地暗自探查自己連裡戰士們的情緒,沒費很大的勁兒就瞭解到,他們大都對餘糧徵集制很不滿意。他們的妻子和遠親近親從村莊和集鎮來看望他們;講述征糧隊怎樣搜索糧食,怎樣把全部糧食都拿走,只留下種籽和口糧。這一切都引起了不良的後果,當一月底,在巴茲基召開的守備部隊大會蔔,軍區軍事委員沙哈耶夫做報告的時候,騎兵連的戰士就公開提出了意見從他們的隊伍裡喊出了這樣的日號:「趕走征糧隊!」

  「征糧工作該收場啦!」

  「打倒糧食委員!」

  守備連的紅軍戰士們也喊著口號回敬他們:「這是反革命!」

  「解除這些壞蛋的武裝!」

  大會開得很長,群情激憤。守備部隊為數不多的共產黨員中,有一個激動地對福明說:「你應該出來說話呀,福明同志!瞧瞧,你的騎兵在搞些什麼名堂啊!」

  福明的鬍子裡暗藏著微笑。

  「我不是黨員,難道他們會聽我的話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在大會結束前,早就跟營長卡帕林一起兒走了。在回維申斯克去的路上,他們談了目前的形勢,而且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語言。過了一個星期,卡帕林在福明的住處,當面對他說:「或者我們現在就幹,或者是永遠也不幹,你要明白這一點,雅科夫·葉菲莫維奇!應該抓緊時機。現在是很好的機會。哥薩克擁護我們。你在區裡的威信很高。居民的情緒——簡直好得不能再好啦你怎麼不說話呀?下決心吧!」

  「還有什麼決心可下?」福明皺著眉頭看著卡帕林,慢騰騰地拉著長聲說。「這是早已經決定的啦。只是要制定一個計劃,要馬到成功,別讓蚊子叮到鼻子才行。我們來談談這個問題吧。」

  福明和卡帕林之間可疑的友誼關係,並非絲毫未被發覺。營裡有幾個共產黨員組織了對他們的監視,把他們的懷疑報告給頓河肅反委員會政治局局長阿爾捷米耶夫和軍事委員沙哈耶夫。

  「不能草木皆兵嘛,」阿爾捷米耶夫笑著說。「這個卡帕林是個膽小鬼,他又能搞出什麼名堂來呢?我們要對福明進行監視,我們早就在注意他啦,不過福明也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純屬無稽之談,」他斷然下結論說。

  但是進行監視已經晚了:陰謀分子已經商量好啦。暴動要在三月十二日上午八時打響。他們約定,這一天福明率領全連人馬全副武裝去進行早晨的遛馬,隨之對駐紮在鎮郊的機槍排發起突襲,奪取機槍,然後協助守備連對地區各機關進行「清洗」。

  不過卡帕林心裡還有點兒嘀咕,覺得全營未必都會支持他。有一天,他把這一估計告訴了福明。福明仔細聽完他的話說:「只要能把機槍都奪過來,此舉就算成功,我們就可以一下子把你那個營鎮壓下去……」

  對福明和卡帕林進行的嚴密監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他們很少見面,即便見面也是談公事,只是在二月底,有一天夜裡,有一個哨兵在街上看見他們倆。福明牽著一匹備著鞍子的馬,卡帕林和他並肩走著。問口令時,卡帕林回答說:「自己人。」他們走進卡帕林的住處。福明把馬拴在臺階的欄杆上。屋裡沒有點燈。下半夜三點多鐘,福明才出來,騎馬回到自己的住所。這就是收集到的全部情報。

  軍區軍事委員沙哈耶夫把自己對福明和卡帕林的懷疑,用密電報告了頓河地區部隊司令。過了幾天,得到了司令的回電,批准解除福明和卡帕林的職務並逮捕他們的請求。

  在軍區黨委會會議上決定:用地區軍事委員會的命令通知福明,調他去新切爾卡斯克,聽候部隊司令的調遣,請他把騎兵連交給副連長奧夫欽尼科夫指揮;當天就藉口卡贊斯克發現了匪幫,把騎兵連調往卡贊斯克,然後夜裡逮捕那些陰謀分子。決定把騎兵連從鎮上調走,是因為怕這個連一聽說逮捕了福明會暴動。請守備營的第二連連長,共產黨員特卡琴科把可能發生暴動的情況告訴營裡的共產黨員和各排排長,叫他們提高警惕,命令駐紮在鎮上的一個連和機槍排作好戰鬥準備。

  第二天早晨福明得到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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