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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七


  「……你們以為,他們——這些資產階級傢伙——是手指頭捏的泥人哪?他們可不是傻瓜!他們把全俄羅斯儲存的糖和鹽,足有好幾萬普特,都搜刮去了,早就運到克裡米亞去啦,然後在那兒裝上輪船——運到外國去賣掉。」米什卡眼睛裡閃閃發光地說。

  「難道說他們連車軸油也都運走啦?」獨眼龍丘馬科夫將信將疑地問。

  「老大爺,你以為他們會留給你嗎?你也和全體勞動人民一樣,現在對他們毫無用場。就是車軸油他們也找得到買主!如果可能的話,他們就會把什麼東西都統統帶走,好把這兒的老百姓全都餓死。」

  「這當然是對的啦!」一個老頭子同意說。「財主——都是吸血鬼;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人越是有錢,就越貪心。第一次撤退的時候,維申斯克有個商人把什麼東西都裝上大車,什麼都帶走了,連根線也沒有剩下;這時候紅軍已經離得很近啦,可是他仍然還沒有把大車趕出院於,還在穿著大皮襖。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用鉗子在牆上拔釘子哪。他說:『我連釘子也不願意留給他們這些該死的傢伙!』所以他們連車軸油都帶走,這一點兒也不稀奇。」

  「那麼說,我們就永遠沒有鹽吃啦?」最後馬克薩耶夫老頭子和善地問。

  「我們工人階級很快就會重新挖出鹽來啦,現在嘛,可以派大車到馬內奇去運,」米什卡從旁小心地建議說。

  「大家都不願意上那兒去。那兒有加爾梅克人搗蛋,他們不讓到湖上去撈鹽,還要把牛搶走。我的一個朋友只拿著一根鞭子從那兒跑回來啦。夜裡,在韋利科克尼亞熱斯克附近來了三個武裝的加爾梅克人,把牛趕走了,還指著他的喉嚨說:『你這傢伙,別廢話,不然叫你不得好死……』所以現在誰還敢上那兒去呀!」

  「那就只好等著啦,」立馬科夫歎了口氣說。

  米什卡好歹總算把老頭子們應付過去啦,但是在家裡,卻又為了鹽跟杜妮亞什卡大吵一場。總的來說,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已經出現了裂痕……

  這是從他當著普羅霍爾的面談起葛利高裡令人難忘的一天開始的,這幾句話她從此就耿耿於懷。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米什卡說:「女主人,你的菜湯沒有放鹽哪。你是不是認為淡了,還可以再加鹽,鹹了就只能挨打了呢?」

  「在這個政權下是不會做鹹了的。你知道咱們家還有多點兒鹽嗎Z」

  「還有多少!」

  「兩把。」

  「這太糟啦,」米什卡唉聲歎氣地說。

  「人家會過日子的人夏天裡就到馬內奇去運鹽啦,可是你總是沒有工夫去想這些事兒,」杜妮亞什卡用責備的口氣說。

  「我拿什麼去運呀?剛出嫁頭一年.就把你套在車k真有點兒不好意思,可是牛又不頂用……」

  「你先把你的玩笑收起來吧!等你吃到沒鹽的湯菜的時候再開吧!」

  「你這是為什麼要對我大發脾氣呀?說實在的,我從哪兒給你弄鹽來呢?你們這些婦道人家都是些這號的人……我如果能吐出鹽來,我一定吐點兒給你們。如果沒有這該死的鹽,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人家都用牛去馬內奇運。現在人家鹽也有啦,什麼都有啦,可是咱們只好吃又淡又酸的玩意兒……」

  「杜妮亞,咱們湊合著熬過去吧。大概很快就會運鹽來的。咱們國家鹽不是多得很嗎!」

  「你們什麼都多得很。」

  「這個『你們』是指的誰呀!」

  「紅黨呀。」

  「那你是什麼人呢?」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的人唄。整天家吹呀,吹呀:『我們什麼東西都會多得很哪,我們大家都要過平等、富裕的生活……』看你們有多富裕啊:菜湯裡連鹽都沒得放啦!」

  米什卡驚駭地看了妻子一眼,臉立刻變得煞白。

  「你這是怎麼啦,杜妮亞哈?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呀?難道可以這樣說嗎?」

  但是杜妮亞什卡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又氣又恨,臉色煞白,大聲叫喊,繼續說:「難道能這樣過下去嗎?你瞪什麼眼呀?主席,你知道,沒有鹽吃,人們的牙齦都腫起來啦?你知道,人們在拿什麼東西當鹽吃嗎?他們跑到鹼地裡去挖土,或者跑到涅恰耶夫古壘後面去掘堿土,把這種土放到菜湯裡……這些事兒你聽說了嗎!」

  「你等等,你別大呼小叫的,我聽說啦……下文呢?」

  杜妮亞什卡拍了一下手。

  「還用什麼下文呀!」

  「這總得湊合著熬過去呀?」

  「好啊,你就去熬吧!」

  「我是可以熬下去的,可是你……你的麥列霍夫家的本性全都暴露出來啦……」

  「什麼本性?」

  「反動本性,就是這種本性!」米什卡低沉地說,然後從桌邊站了起來。他沒有抬起頭來看妻子,眼睛看著地,嘴唇輕輕地哆嗦著說:「如果你再這樣說一回——咱們就散夥,你要記著這一點!你說的全是敵人說的話……」

  杜妮亞什卡還想說些什麼來反駁他,但是米什卡斜了她一眼,舉起拳頭來。

  「住口!……」他壓低聲音說。

  杜妮亞什卡毫無懼色,露著不能掩飾的好奇神情,仔細打量著他,過了一會,泰然、喜悅地說:「好啦,去它的吧,鬼叫咱們談起這些話啦……沒有鹽咱們也能熬過去!」她沉默了一會兒,莞爾一笑(這是米什卡最喜歡看的),說:「別生氣啦,米沙!如果對我們娘兒們家什麼事都生氣,那就氣不過來啦。我們頭腦胡塗,什麼沒有道理的話不說啊……你是想喝點兒果汁呢,還是給你端酸奶來呀?」

  別看還很年輕,杜妮亞什卡卻已經有了豐富的生活經驗,很懂得在夫妻爭吵時,什麼時候可以針鋒相對,什麼時候應該妥協讓步……

  這次口角後的兩個星期,葛利高裡寄來一封家信。說他在跟弗蘭格爾作戰的前線受了傷,說這次傷癒後,很可能要復員啦。杜妮亞什卡把信的內容告訴了丈夫,小心翼翼地問:「他要回家來,米沙,那時候我們怎麼個過法呀?」

  「咱們搬到我家去住。叫他一個人在這兒住吧。把財產分開。」

  「咱們跟他同住是不行的。從各方面看,他是要把阿克西妮亞領來的。」

  「就是可以同住的話,反正我也不能跟你哥哥住在一座房子裡,」米什卡斷然聲明說。

  杜妮亞什卡不解地揚起了雙眉。

  「這是為什麼,米沙?」

  「這你是知道的呀。」

  「這是——因為他在白軍中服過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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