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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六


  基裡爾一聲不響地往內室邁了一步,但是米什卡攔住了他的去路,用眼睛朝門洞的門示意。

  「弟兄們!」基裡爾故意裝得從容不迫地喊。「我好像是被逮捕啦!不必等我啦,你們自己在這兒喝吧!」

  內室的門嘩地一聲敞開了。阿赫瓦特金正要邁門限,一看到正瞄著他的手槍,立刻就躲到門框後面去了。

  「走,」米什卡命令基裡爾說。

  基裡爾晃晃悠悠往門口走去,懶洋洋地抓住門把,突然一躥,躍出了門洞,猛地把外邊的門關上,跳下臺階。在他彎著腰,穿過院子向果園裡跑的時候,米什卡朝他打了兩槍,但是沒有打中。米什卡大叉開腿,把手槍放在彎起的左胳膊肘上,仔細地瞄準、第三槍響過以後,基裡爾好像踉蹌了一下,但是站穩了以後,輕捷地跳過了籬笆。

  米什卡跑下了臺階、他身後響起了從屋子裡發出的單調、斷續的步槍射擊聲,於彈打在前面板棚的白牆上,打下了一塊牆皮,啪一聲,地上落了一片灰色的石頭碴子。

  基裡爾很輕捷。迅速地跑去。他那彎著的身影在蘋果樹的綠陰下閃動。科舍沃伊躍過籬笆,摔倒在地,就趴在地上、朝逃跑的人開了兩槍,然後轉過臉兒看屋于裡的動靜。外邊的門已經大敞開。基裡爾的母親上站在臺階上、用手巴掌搭在眼睛上,在向果園裡眺望「應該什麼話都不說,當場把他打死!」米什卡遲鈍地想。他在籬也蔔面又躺了幾分鐘,不斷地觀察著房子,不緊不慢地、機械地往下排著粘在膝蓋上的爛泥,然後站起來,困難地爬過籬笆,放下機頭,朝屋子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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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阿赫瓦特金和那個科舍沃伊在格羅莫夫家看到的、不認識的哥薩克,都跟基裡爾·格羅莫夫一起逃走了。夜裡又有兩個哥薩克逃離了村子。一個頓河肅反委員會的工作隊從維申斯克來到韃靼材,逮捕了四個從部隊回來。然而沒有證明文件的哥薩克,把他們送到維申斯克的懲罰連裡去。

  科舍沃伊整天地待在革命委員會裡,傍晚才回家,把上好子彈的步槍放在床頭,手槍塞在枕頭底下,睡覺連衣服也不脫。跟基裡爾的事情發生後第三天,他對杜妮亞什卡說:「咱們到門洞裡去睡吧。」

  「這是為什麼?」杜妮亞什卡驚訝地問。

  「他們會朝窗戶開槍的。咱們的床正好在窗前,」

  杜妮亞什卡默默地把床搬到門洞裡去,晚上卻問:「怎麼,咱們就像兔子似的這樣過下去嗎?到冬天咱們也這樣給在門洞裡?」

  『「到冬天還早得很呢,現在暫時只好這樣了。」

  「這『暫時』要到什麼時候才了呀?」

  「到我把基留什卡打死為止。」

  「他才不會伸出腦袋來叫你打呢!」

  「到時候會伸出來的,」米什卡很有把握地回答說。

  但是他的打算落空了:基裡爾·格羅莫夫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兒躲到頓河對岸的什麼地方去了,一聽說馬赫諾的隊伍已經逼近,就又回到頓河右岸來,奔到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去,傳說,馬赫諾匪幫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那裡。夜裡,基裡爾有時回村子裡來,偶然在街上遇到普羅霍爾·濟科夫,叫他轉告科舍沃伊,說格羅莫夫問候他,並請他等候著客人光臨。第二大早晨,普羅霍爾把怎麼遇到了格羅莫夫以及跟他的談話都告訴了米什卡。

  「好吧.請他來吧。頭一次逃掉了,下一次可就逃不掉啦。他教育了我,使我懂得了應該怎樣對付他們這些傢伙,在這一點上,我是應該感謝他的,」米什卡聽完普羅霍爾的話以後說一馬赫諾的確來到頓河上游軍區境內。在孔科沃村附近,經過短促的戰鬥,打垮了從維申斯克派去截擊他的一個步兵營,但是並沒有進軍到本區的中心市鎮來,而是向米列羅沃車站方面開去,在米列羅沃車站北邊一點越過鐵路線,向斯塔羅別爾斯克方面竄去。特別積極的白衛軍哥薩克都投奔到他的隊伍裡去了,不過大多數哥薩克都留在家裡,作壁上觀。

  科舍沃伊仍舊是十分警惕地過著日子,留意地觀察著村子裡發生的一切。可是韃靼村的生活實在很不美滿。哥薩克們由於不得不忍受種種生活必需品的匿乏,而大罵蘇維埃政權。不久前在一個小雜貨鋪子的基礎上建立的統一消費合作社裡,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肥皂。糖、鹽、煤油、火柴、煙絲和車軸油——所有這些頭等重要的生活日用品全都沒有,空貨架子上只是可憐地擺著些昂貴的阿斯莫洛夫工廠的香煙和一些小五金商品,這些東西一個月也遇不上個買主。

  沒有煤油,夜裡就只好在碟子上倒些煉過的牛油、豬油或者羊油來照明。沒有煙絲,就抽自己家種的葉子煙。沒有火柴,所以火石和鐵匠匆忙打出的火鐮得以風行一時。為了容易點燃,人們把火絨跟向日葵莖灰一起放在開水裡煎熬後曬於,但是由於不習慣,取火還是非常困難。有好幾次,米什卡黃昏時候從革命委員會回來,看見幾個煙鬼在胡同裡圍成一圈,在齊心協力地用人石打火,低聲咒駡著,嘟味著:「蘇維埃政權,給火吧!」最後,總算有一個人打出的火星落在幹火絨上,燃了起來,於是大家就一起兒吹起冒煙的火絨來,抽著煙,一聲不響地蹲下去,就交談起新聞來。捲煙的紙也沒有了。教堂更房裡保存的出生、死亡登記冊全被拿光了,等把這些東西也都用完了,家家戶戶把什麼紙張都用來捲煙,連孩於的舊教科書和老頭子的《聖經》也都用上了。

  普羅霍爾·濟科夫時常到麥列霍夫家的老宅裡來,從米哈伊爾那里弄些捲煙用的紙,傷心地訴苦說:「我老婆的箱蓋子上糊了些舊報紙——我都撕下來捲煙抽啦。有本《新約》,這麼神聖的書——也抽掉啦。《舊約》也抽掉啦。這些聖徒們寫的新舊約未免太少啦……我老婆有本生死簿,上面記著她所有親屬的名字,活著的和死去的,——我也給抽掉啦。怎麼,現在叫我用白菜葉於捲煙抽,還是把牛蒂葉子曬乾當紙用呢?不,米哈伊爾,不管怎樣,請你給我張報紙吧。我不抽煙是不行的。在德國戰場上,我有時拿自己的一分麵包去換一了八分之一磅煙絲。」

  這年秋天,韃靼村的日於過得很不美滿……車輛的輪軸上因為沒有上油走起來就吱扭吱扭地響得厲害,馬套和皮靴子因為沒有焦油乾裂了,但是最使人難熬的是沒有鹽吃。韃靼村的人們在維申斯克用幾隻肥羊才換了五磅食鹽,一路咒駡著蘇維埃政權和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回到家裡、這該死的食鹽可沒叫米哈伊爾少吃苦頭……有一天,有幾個老頭子來到村蘇維埃。他們彬彬有禮地向主席問候後,摘下帽子,在長板凳上落座。

  「沒有鹽啦,主席老爺,」一位老頭子說。

  「現在沒有老爺啦,」米什卡糾正說。

  「請你原諒,這都是因為叫習慣啦……沒有老爺嘛是可以過日於的,可是沒有鹽可不成。」

  「諸位老人家,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呀!」

  「你是主席,請你想想辦法,叫他們運鹽來、不能用牛車從馬內奇運鹽來呀。」

  「我把這個問題報告區上啦。那兒瞭解這種情況。他們很快就會運來的。」

  「遠水救不得近火啊,」一個老頭子眼看著地說。

  米什卡發火了,從桌子邊站起來。氣得滿臉通紅,把衣服日袋翻過來說:「我也沒有鹽呀。你們看見嗎?我身上也沒有帶著鹽,也不能從手指頭上給你們變出鹽來,明白嗎,諸位老人家?」

  「可這鹽都跑到哪兒去啦?」沉默了一會兒以後,獨跟老頭子立馬科夫用那只獨眼驚奇地打量著大家說。「從前舊政權統治的時候,從來也沒有人談論鹽的事情,到處都堆積如山,可是現在連一小撮都弄不到……」

  「我們的政權對這個問題是不負任何責任的,」米什卡已經鎮靜下來,說、「有一個政權要對這個問題負責,那就是你們從前的土官生政權!就是這個政權造成了這樣的困難的局面,就連運鹽的工具也沒有啦!所有的鐵路都被破壞,車輛——也一樣……」

  米什卡給老頭子們講了半天,講白軍撤退時如何破壞國家的財產,炸毀工廠,燒掉倉庫。這些情況,有的是他打仗的時候親眼看見的,有些是聽人家說的,其餘的則僅僅是為了減輕對親愛的蘇維埃政權的不滿,滿腔熱情地杜撰出來的。為了保護這個政權免遭責難,他毫無惡意漫天說謊,振振有詞,而心裡卻在想:「對一群壞蛋說些謊話,那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反正他們還是壞蛋一群,他們也不會因此受到什麼損失,可對我們卻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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