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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〇


  杜妮亞什卡哭了起來,跑進內室去了,「那我就來幫忙吧,」米什卡咳嗽了一聲、毅然地說.「你們幹的木匠活兒的工具在哪?我想給你們做兩把耙,舊耙大概都不能用啦。」

  他走到板棚簷下,吹著口哨來。小米沙特卡圍在他身邊打轉兒,帶著祈求的神情看著他,央告說:「米哈伊爾叔叔,給我做把小耙於吧,你要是不做,就沒有人給我做啦。奶奶不會做,姑姑也不會做……只有你一個人會,你做得很好!」

  「我給你做,同名人,真的,我給你做,不過你要躲開一點兒,不然刨花會迸到你眼睛裡去,」科舍沃伊勸米沙特卡說,他笑著,心裡驚異地想:『啊,他長得真像,小鬼頭……跟他爸爸一模一樣!眼睛眉毛,上嘴唇上是這樣翹著……真是個好寶貝兒!」

  他本已開始做起小孩子玩的耙來,但是還沒有做完,就犯起病來了:嘴唇發青,焦黃的臉上露出憤怒、同時又那麼馴順的表情。他不吹日哨了,放下刀子,哆哆嗦嗦地聳了聳肩膀。

  「米哈伊洛·葛利高裡奇,同名人,快去給我拿塊什麼麻布墊子來,我要躺一下,」他請求說。

  「拿麻布幹什麼?」米沙特卡很有興致地問。

  「我想生會兒病。」

  「生病幹什麼!」

  「唉唉,你怎麼這樣纏人,簡直跟牛花一樣……唉,到了犯病的時候啦,所以就發作啦!快去拿呀!」

  「那我的耙子呢!」

  「過了這會兒我准給你做好。」

  科舍沃伊全身抖得厲害。牙齒磕得咯咯直響,他躺在米沙特卡拿來的麻布墊子上,摘下制帽,遮在臉上。

  「你這是已經病起來了嗎?」米沙特卡很傷心地問。

  「對啦,病起來啦。」

  「你為什麼要哆嗦呀?」

  「我在打擺子哪。」

  「為什麼牙齒要磕得咯咯響啊?」

  米什卡從帽於底下用一隻眼睛看了看糾纏不休的、跟自己同名字的小傢伙,微微一笑,就不再回答他的問題了。米沙特卡害怕地看了看他,往屋子裡跑去。

  「奶奶!米哈伊爾叔叔躺在板棚屋簷下直打哆嗦,使勁哆嗦,哆嗦得簡直要跳起來啦!」

  伊莉妮奇娜朝窗戶外面看了看,然後走到桌邊去,好半天沒有說話,在想什麼心事……

  「你怎麼不說話呀,奶奶,」米沙特卡扯著她的衣袖子,焦急地問,伊莉妮奇娜轉過臉來朝著他,堅定地說:「寶貝,去拿條被子給這個反對基督的傢伙送去,叫他蓋上。他這是在發瘧子哪,有這麼種病。你能把被子拿去嗎?」她又走到窗前,往院子裡看了看。急忙說:「等等,等等!別拿啦,不用拿啦。」

  杜妮亞什卡正在把自己的羊皮襖蓋到科舍沃伊身上,彎著腰在對他說什麼……

  發過瘧疾以後,米什卡一直到天黑都在為割草做準備。他明顯地衰弱了。動作變得有氣無力、哆哆嗦嗦,但還是給米沙特卡把小耙子做好了。

  傍晚,伊莉妮奇娜擺好晚飯,叫孩於們在桌旁坐下,沒有看杜妮亞什卡,說:「去,叫那個……叫他……來吃晚飯吧。」

  米什卡設在額角上畫十字,疲憊地彎著身子,在桌旁坐下。焦黃的。佈滿一道道汗痕的臉上,流露出疲憊不堪的神情,把勺子往嘴裡送的時候,手微微地哆嗦著。他吃得很少,很勉強,偶爾冷漠地看看坐在桌邊的人。但是伊莉妮奇娜很驚異地注意到,當「劊子手」黯然無神的眼睛停在小米沙特卡身上的時候,流露出溫柔、興奮的神情,愉快和親熱的火花在眼睛裡閃了一下,又熄滅了,可是勉強看得出的笑容卻在嘴角上停留了很久。然後他移開目光,臉上又蒙上一層陰影似的呆滯、冷漠的神色。

  伊莉妮奇娜開始暗自觀察科舍沃伊,只是這時她才看到,這場病竟使他變得這麼削瘦,半圓形的鎖子骨在落滿塵土、變成灰色的軍便服下面顯得那麼尖削、突出,因為瘦,就使尖削的寬闊肩膀駝得更顯眼長滿棕紅色硬毛的喉結,在像孩子似的細脖子上叫人看著那麼不自然……伊莉妮奇娜對「劊子手」微駝的身形和蠟黃的臉,看得越仔細,內心就越發強烈地感覺到一種不舒服的和矛盾的感情。在伊莉妮奇娜的心裡忽然對這個她恨之人骨的人產生了一種不期而來的憐惜心清——一種刺心的母親的憐惜之情,這種感情可令最堅強的女人心軟。她已經不能控制這種新的感情,把倒了滿滿一盤的牛奶推給米什卡,說:「看在上帝面上,你多吃點兒吧!看你瘦成什麼樣子啦,叫人看著都不舒服……還要當新郎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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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村子裡開始談論科舍沃伊和杜妮亞什卡的事兒來啦。有一天,一個婆娘在碼頭上遇到杜妮亞什卡,帶著露骨的嘲笑口吻問:「你們雇米哈伊爾當長工啦?他怎麼就不離你們家的院子啦……」

  伊莉妮奇娜不管女兒怎麼勸說,死不同意:「你還是別再求我了吧,我不能把你嫁給他!我不會為你們祝福!」直到杜妮亞什卡聲稱,她要到科舍沃伊家去住啦,而巨立刻動手收拾衣物的時候,伊莉妮奇娜才改了主意。

  「你清醒清醒吧!」她驚駭地喊道。「我一個人跟孩子們怎麼辦呀?那我們不就完了嗎?」

  「媽媽,您要明白,我可不願意成為村子裡的笑柄,」杜妮亞什卡小聲說,繼續把自己姑娘時的衣裙從箱子裡往外扔。

  伊莉妮奇娜好久無言地翁動著嘴唇,然後艱難地挪動著兩腿,走到正對門擺聖像的地方。

  「唉,好吧,姑娘……」她低聲地嘟噥著,拿下聖像,「既然你已經死心要嫁他,那就請上帝保佑你,去吧……」

  什妮亞什卡急忙跪在地上,伊莉妮奇娜給她祝福過,聲音顫抖地說:「我那去世的母親就是用這尊聖像為我祝福的……唉唉,如果現在你父親看到你……你還記得他說的關於你未婚夫的話嗎?上帝明白,我是多麼為難啊……」接著就默默地扭過身去,走到門廊裡。

  不管米什卡怎樣竭力勸說未婚妻不要在教堂舉行結婚儀式,但是固執的女孩子堅持己見他只好咬牙違心地同意了,心裡卻在咒駡世界上的一切,他準備去教堂舉行結婚儀式,就像要去上斷頭臺似的。夜裡,威薩裡昂神甫在空曠的教堂裡悄悄地給他們舉行了婚禮儀式。儀式完畢後,他向新婚夫婦道賀,用教訓的日吻說:「年輕的蘇維埃同志,世事常常難以預料:去年您親手燒掉我的房子,就是說把它火葬啦,可是今天我又來給您主持婚禮儀式……俗話說得好,不要往井裡吐痰,也許你還會來喝井裡的水。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從心裡高興,因為您終於醒悟,找到了來基督教堂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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