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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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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啦!你殺死他那你是什麼人呢?可你還有臉兒到我們家裡來……往那兒一坐,好像……『卡莉妮奇娜氣得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來了,但是緩過來以後,又繼續說:」我是不是他的母親呢?你怎麼還有臉兒看我呢?」 米什卡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他早就料到這樣的談話。他很激動,稍微有點兒結巴地回答說:「我沒做虧心事,我的眼睛可以理直氣壯地看人!如果彼得羅捉到了我,他會怎麼對付我呢?你以為他會來親我的頭頂嗎?他也會殺死我的。我們在那個山崗上相遇,並不是為了逗著玩!那是在打仗。」 「那麼科爾舒諾夫老親家公呢?你殺死一個無辜的居民,一個老頭子,這也是打仗嗎?」 「怎麼不是打仗呢?」米什卡驚訝地說。「當然是打仗啦!我瞭解這些無辜的居民!這種無辜的居民雖然坐在家裡,手提著褲子,可是他于的壞事兒比在前線的有些人幹得還多……格裡沙卡爺爺就是這樣的人,正是他們這號人煽動哥薩克起來反對我們。就是因為有了他們這些人才挑起了整個這場戰爭!是誰蠱惑人心,煽動哥薩克起來反對我們的?就是他們,就是這些無辜的居民。可是你卻說什麼『劊子手』……我算什麼劊子手呀!我這個人.那些年,連只小羊或者小豬都不敢宰,現在——我知道,我還是宰不了。我對各種小動物就是下不得手。有時,別人宰牛殺羊——我就把耳朵堵起來,遠遠地躲開,不想聽也不想看。」 「可是你把我的老親家公……」 「別老提您那位親家啦!」米什卡傷心地打斷了她的話。「他活著給人們帶來的好處,就像山羊奶一樣少,可是禍害卻無窮無盡。我對他說:離開屋子!他不但不走,還躺在那裡。我真恨他們這些老鬼!我雖然不敢宰牲畜——可是如果恨起來,也許敢的,可是像你們親家公那樣的壞蛋,請原諒,或者別的什麼敵人,——殺多少我都下得了手!對敵人,對那些活在世界上毫無益處的人,我是不會手軟的!」 「就是因為你手不軟,所以你才瘦成這樣,」伊莉妮奇娜惡毒地說。「大概是良心受責備……」 「才不會呢!」米什卡溫和地笑了。「我才不會為像老爺子這樣的廢物去受良心的責備呢。是寒熱病把我折騰成這樣,這病把我全身都吸幹啦,媽媽,不然的話,我會把他們……」 「我怎麼成了你的媽媽啦?」伊莉妮奇娜大怒。「你管母狗去叫媽媽吧!」 「哼,你不要欺人太甚!」米什卡聲音低沉地說,並且惡狠狠地眯縫起眼睛。「我可不能保證,你說什麼我都忍受得下去。大嬸子,我老實告訴你:你不要為了彼得羅恨我吧。他是自作自受。」 「你是劊於手!劊於手!給我從這兒滾出去,我看到你就心寒!」伊莉妮奇娜斬釘截鐵地說。 米什卡又點上一支煙,心平氣和地問:「難道米特裡·科爾舒諾夫——你們的親戚——不是劊子手嗎?還有葛利高裡是什麼樣的人呢?對於你的兒子,你怎麼一句話也不提,他才是貨真價實、一點假也沒摻的劊於手哪!」 「你別胡說八道!」 「我從昨天就不胡說啦。好啦,你說說,他是什麼人?他殺了我們多少人,這你清楚嗎?問題就在這裡!大嬸子,如果你把這個稱號送給所有打過仗的人,那我們這些人就都是劊子手。問題是為什麼殺人和殺的是些什麼人,」米什卡意味深長地說。 伊莉妮奇娜沒有吭聲。但是看到客人還沒有走的意思,就嚴厲地說:「好啦!我沒有工夫跟你磨牙,你還是回家去吧。」 「我像兔子一樣,走到哪兒,哪就是家,」米什卡苦笑著說,然後站起身來。 想用什麼辦法和難聽的話把米什卡趕出去是辦不到的。他可不是那種感情易於衝動的人,他才不去理會怒火沖大的老太婆的幾句難聽的話呢。他知道社妮亞什卡是愛他的,至於其餘的一切,包括老太婆在內,叫他們統統見鬼去吧。 第二天早晨他又來了,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問候過,就坐在窗邊,注視著杜妮亞什卡的每一個動作。 「你來得夠勤啊……」伊莉妮奇娜隨口說,也不理睬米什卡的問候。 杜妮亞什卡臉漲得排紅,目光炯炯地看了母親一眼,就低下頭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米什卡苦笑一聲,回答說:「我不是來看望你的,伊莉妮奇娜大嬸兒,你用不著生氣。」 「最好你能把到我們家來的道兒全忘了。」 「那我上哪兒去呢?」米什卡神色嚴肅起來,問。「由於你們的親戚米特裡的恩典,全家就剩下我光棍一人啦,就像獨眼龍的一隻眼睛,叫我像狼一樣呆在空屋子裡,我蹲不住。大嬸子,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反正我是要到你們家來的,」他說完了話,大叉開兩腿,坐得更舒服一些。 伊莉妮奇娜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是的,要把這種人趕出去是不容易的。米什卡那有點兒駝背的整個身形,低頭的姿勢和緊閉的嘴唇上……都有一股牛似的倔勁兒…… 等他走了以後,伊莉妮奇娜打發孩子們到院子裡去,對杜妮亞什卡說:「叫他今後別再進咱們家的門。明白了嗎?」 杜妮亞什卡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看母親。麥列霍夫家的人特有的那種氣質,突然在她眯縫起的眼睛裡表現出來,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像是咬下來似地說:「不!他要來的!您不能禁止他!他要來的!」她控制不住,用圍裙捂上臉,跑到門廊裡去。 伊莉妮奇娜艱難地喘著氣,坐到窗前,坐了很久,默默地搖著腦袋,把視而不見的目光投向遠處的草原用p裡一道在陽光下閃著銀光的嬌嫩的苦艾草的花邊隔開了天和地。 傍晚,杜妮亞什卡和母親——還沒有和解,誰也不說話——在修理河邊菜園子的倒塌的籬笆。米什卡走了過來。他一聲不響地從杜妮亞什卡的手裡拿過鐵鍬,說道:「你挖得太淺啦。風一刮,你們的籬笆又要倒啦。」於是他就把樁坑挖深,然後幫著把籬笆豎起來,釘在樁子上,就走了。第二天早晨,他帶來兩把剛剛刨好的耙於和一根叉柄,放在麥列霍夫家的臺階旁邊。向伊莉妮奇娜問候過後,一本正經地問:「你們想到草地上去割草嗎?人家可都已經過頓河去啦。」 伊莉妮奇娜沒有做聲。杜妮亞什卡代替母親回答說:「我們沒有法子過河啊。小船從秋天就放在板棚裡,已經全乾裂啦。」 「春天就應該把船放進水裡去,」米什卡責備說。「是不是把小船的裂縫堵堵呀?沒有船就很不方便啦。」 杜妮亞什卡馴順、期待地看了看母親。伊莉妮奇娜默默地揉著麵團,裝出一副這些談話仿佛與她根本無關的樣子。 「你們有麻刀嗎?」米什卡含笑問。 杜妮亞什卡到儲藏室抱了一捆麻刀回來。 午飯前,米什卡把小船修理好了,走進廚房。 「好啦,我把船拖下河去啦,讓它在水裡浸浸。你們可要把它鎖到沉在水中的樹於上,不然會被人偷走的。」接著又問:「大嬸兒,割草的事怎麼樣呀?要來幫你們的忙嗎?反正我現在閑著沒有什麼事兒子。」 「你去問她吧。」伊莉妮奇娜朝杜妮亞什卡點頭示意。 「我要問當家人呀。」 「我顯然不是這兒的當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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