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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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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十四名被捉回的逃兵在等候審判。審訊很簡單,也很嚴厲。審判長是個年事已高的大尉,他問過被審訊人的姓名、父稱、軍銜和部隊番號,問明被審訊人在逃共計多少天,然後就跟其他兩位法官——一個獨臂的少尉和一個吃太平麵包吃肥了的鬍子拉碴、胖腮大臉的上士——小聲交談了幾句,就宣佈判決。大多數逃兵都是被判處鞭苔的肉刑,在一間專門為行刑用的、沒有人住的空屋子裡,由加爾梅克人行刑。由於英勇的頓河軍中開小差的人太多啦,所以再也不能像一九一八年那樣,公開當眾鞭打他們啦…… 根據名單,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是第六個被叫進去的。他心情激動、臉色煞白,站在審判桌前面,兩手緊貼在褲縫上。 「姓什麼?」大尉問,看也不看被審問的人。 「麥列霍夫,老爺。」 「名字和父稱?」 「潘苔萊嘈羅河菲耶維奇,老爺。」 大尉從公文上抬起眼來,仔細打量了一下老頭子。 「您是什麼地方的人?」 「維申斯克鎮韃靼材的人,老爺。」 「您是不是麥列霍夫·葛利高裡中尉的父親?」 「是,老爺,是他的父親,」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覺得他的老朽的身體好像可以逃掉鞭打了,立刻就振作起來。 「您聽我說,您怎麼這樣不知道害臊啊?」大尉目光炯炯的眼睛緊盯著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憔悴不堪的臉問。 這時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竟不顧軍紀,把左手捂在胸前,哭哭啼啼地說:「老爺,大尉老爺!您可以叫我為您禱告一輩子上帝——但是請不要下命令抽我吧!我有兩個成了家的兒子……大兒子被紅軍打死啦……還有孫子孫女,像我這樣老朽不堪的老頭子還要抽嗎?」 「我們也要教訓教訓老頭子,叫他們知道應該怎樣服役。你以為你從部隊開小差還會獎給你十字章嗎?」獨臂少尉打斷他的話說。他的嘴角在神經質地痙攣。 「我要十字章幹什麼……請你們把我送回部隊去吧,我一定忠心耿耿地好好於……我自個兒也不知道我怎麼會開小差:大概是鬼迷住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還雜亂無章地說到沒有打完的麥子,說到自己的瘸腿和棄置不顧的家業,但是大尉作了個手勢叫他別再說了,然後彎下腰在少尉的耳邊低聲說了半天。少尉肯定地點了點頭,於是大尉把臉轉向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 「好。您的話說完了嗎?我認識令郎,而且感到很驚訝,他竟會有這樣不爭氣的父親。您什麼時候從部隊開的小差?一個星期以前嗎?怎麼,您是想讓紅軍佔領您的村莊和剝掉您的皮嗎?您是這樣給青年哥薩克們作表率的嗎?依法,我們應該審判您,並處以體罰,但是出於對您的軍官兒子的敬意,我可以免去對您的羞辱。您是普通列兵嗎?」 「是,老爺。」 「什麼軍銜?」 「當過下士,老爺。」 「把肩章摘下來!」大尉把稱呼改為「你」以後,提高了嗓門,不客氣地命令說:「立刻回部隊去!報告你們的連長,就說野戰軍事法庭已經判決撤銷你的下士軍銜。在這次戰爭中,或者過去的戰爭中得過什麼獎賞嗎?……走吧!」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高興得忘乎所以,他走出法庭,朝著教堂的圓頂畫了個十字……就翻過山崗,不走大道,專走荒野,往家裡奔。「哼,這回我再也不那麼躲藏啦!這回我叫他們就是派出三連加爾梅克人也找不到!」他在已經長滿無傷草的麥茬子地裡一瘸一拐地走著,心裡想道。 來到草原上,他決定,最好還是走大道,免得引起行人的注意。「那樣人們會以為我是開小差的逃兵。如果碰上當兵的,他們會不經審判就用鞭子抽我,」他邊想邊叨嘮著從田野裡走上一條長滿車前草的、荒僻的夏季道路。不知道為什麼一走上大道,就已經不認為自己是逃兵了。 離頓河越近,遇到的難民大車也就越多。春天裡叛軍向頓河左岸撤退的情景又重演了:從草原的各個方向湧來裝滿各種家什的牛車和馬車,嘶叫的牲口群、羊群揚起了塵埃,就像騎兵在行進……車輪子的吱扭聲、馬嘶聲。人的叫喊聲、馬蹄聲、羊叫聲。孩子的哭喊——所有這一切,在遼闊、靜穆的草原上形成了一片轟鳴不息的、令人心驚的喧聲。 「你上哪兒去,老大爺?回去吧,我們後面——有紅軍追來啦!」一個不認識的、頭上纏著繃帶的哥薩克,坐在一輛趕過去的大車上喊道。 「別胡說啦!紅軍在哪兒?」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腳步。 「在頓河對岸哪。他們快開到維申斯克啦。你是要去投靠紅軍嗎?」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定了定神,繼續往前走,黃昏時分走近了韃靼村。走下山坡的時候,他仔細地觀察著。村子裡空蕩蕩的,這使他大吃一驚。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被遺棄的、百葉窗緊閉著的家宅寂寞地位立在街旁。既聽不見人的喧鬧聲,又聽不見牲口的嘶鳴聲;只有頓河岸上還有些人在奔忙。走近了一些,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沒費勁兒就看清楚是些全副武裝的哥薩克,他們正在往村子裡拖拉小船。韃靼村的居民已經全都棄家而逃,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立刻就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溜進自己那條胡同,往家裡走去。伊莉妮奇娜和孩子們正坐在廚房裡。 「看,爺爺來啦!」米沙特卡高興地喊叫著,向祖父撲上去,掛到他脖子上。 伊莉妮奇娜高興得哭起來,淚眼模糊地說:「真沒料到還能見到你!嗅,普羅珂菲奇,你隨便怎麼說,可是我再也不想留在這兒啦!就是讓所有的東西都燒光了,我也不願意再在這兒看守這空蕩蕩的家啦。全村的人幾乎都逃走啦,只有我還帶著孩子待在這兒,像傻瓜一樣!立刻就套上騾馬,咱們隨便逃到哪兒去都行!把你放回來了嗎?」 「放回來啦。」 「完全放回來了嗎?」 「他們沒有把我捉回去以前,就算完全放回來啦……」 『可是,這兒也不是你的藏身之地呀!今天早晨紅軍從對岸往這邊打槍——太可怕啦!打槍的時候,我就帶著孩於坐在地窯裡。現在把他們趕走啦。開來了一些哥薩克,他們要了些牛奶喝,還勸我們離開這兒。」 「這些哥薩克不是咱們村的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仔細地打量著窗戶框上新打的彈孔,關切地問。 「不是,是外地的,像是霍皮奧爾河一帶的。」 「那麼說是該走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歎了一口氣說。 天黑以前,他在糞堆下面掘了個大坑,倒進了七口袋小麥,又仔細地埋上,上面再堆上糞,天剛一擦黑兒——就把驟馬套上車,放了兩件皮襖、一口袋麵粉、一口袋小米,把一隻羊捆了,也放在車上,兩頭牛拴在車後,叫伊莉妮奇娜和兩個孩子都坐上車,說道:「好,現在——上帝保佑吧!」他把車趕出院子,馬韁繩遞給老太婆,關上大門,一直走到山坡,都在不斷地捋鼻涕,用上衣袖子擦眼淚,跟在大車邊走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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