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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決定在八月一日到十日之間轉人全面反攻,按照紅軍總司令部的計劃,第八軍和第九軍的攻勢必須在兩翼各軍的包圍性進攻的配合下展開,其中第十軍要肩負起一項特別重要、複雜的戰鬥任務,這個軍應在頓河左岸作戰,截斷敵軍主力與北高加索的聯繫。在西面,第十四軍的部分部隊要向恰普林諾——洛佐瓦亞一線發動聲勢浩大的佯攻。

  正當第九軍和第十軍的陣地上在進行必要調動的時候,白軍司令部為了粉碎敵人準備進行的反攻,完成了對馬蒙托夫軍的改編工作,企圖突破防線,奇襲紅軍的後方。弗蘭格爾的部隊在察裡津方面的勝利,使這支部隊的戰線向左伸延了,從而縮短了頓河軍的戰線,可從頓河軍裡抽調出幾個騎兵師。八月七日,在烏留平斯克鎮上集中了六千騎兵、二千八百名步兵和三個配有四門炮的炮兵連。八月十日,重新改編完畢、由馬蒙托夫將軍指揮的一個軍,在紅軍第八軍和第九軍的接合處突破了陣地,從新霍皮奧爾斯克,直指坦波夫。

  按自軍司令部最初的計劃,準備除馬蒙托夫的一個軍以外,再派科諾瓦洛夫將軍的騎兵軍打到紅軍的後方,但是由於在科諾瓦洛夫這個軍據守的地區上發生了戰鬥,因此未能把這個軍從前線撤下來。這一情況使馬蒙托夫擔負的使命受到了限制;此前曾責令他和科諾瓦洛夫在摧毀敵人的後方和交通線以後,重新會師,用全部騎兵對中央紅軍部隊的側翼和後方予以致命的打擊,隨後以強行軍的速度向俄羅斯的腹地進軍;沿途用那些具有反蘇維埃情緒階層的居民補充自己的兵力,繼續向莫斯科挺進;但是現在馬蒙托夫卻被命令不要潛心于進軍莫斯科了。

  第八軍把軍的預備隊投人戰鬥後,恢復了左翼的態勢。第九軍的右翼受到的損失卻要嚴重得多。主力突擊兵團司令紹林採取措施把兩軍的內翼聯接起來,但是卻未能阻攔住馬蒙托夫的騎兵部隊。根據紹林的命令,第五十六預備師要從基爾薩諾夫地區去迎頭攔擊馬蒙托夫。這個師派出一個營坐上大車去桑普爾車站,被馬蒙托夫軍的一個側翼部隊在遭遇戰中擊潰。前往掩護坦波夫——巴拉紹夫鐵路地區的第三十六步兵師的一個騎兵旅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這個旅碰上了馬蒙托夫騎兵的主力,經過短促的戰鬥,即被擊潰。

  八月十八日,馬蒙托夫飛襲佔領坦波夫。儘管為了與馬蒙托夫作戰,幾乎從紹林的突擊兵團抽調了兩個步兵師,但是這並沒有妨礙紹林的主力部隊展開進攻。與此同時,在南方戰線的烏克蘭地區上也發起了進攻。

  南方戰線北部和東北部,從老奧斯科爾到巴拉紹夫差不多構成一條直線,然後折向察裡津的陣地開始拉直。哥薩克團隊在敵人優勢兵力的進逼下,且戰且走向南退去,在每一條防線上阻攔紅軍。待到一退人頓河的土地上,哥薩克就又恢復了失去的戰鬥力;開小差的人也立即減少了;補充部隊從頓河中游各市鎮源源不斷地開來。紹林的突擊兵團越深人到頓河軍的腹地,遭到的抵抗也就越猛烈和殘酷。頓河上游地區叛變各市鎮的哥薩克在居民大會上,自動宣佈總動員,舉行了禱告儀式,然後立刻就開赴前線。

  紹林的突擊兵團戰鬥頻仍,摧毀白軍的殊死的抵抗,向霍皮奧爾河和頓河推進,在大多數居民都很明顯地敵視紅軍的地區作戰,——紹林的部隊漸漸喪失了進攻的威力。與此同時,白軍司令部已經在卡恰林斯克鎮和科特盧班站地區,由三個庫班軍團和第六步兵師組成了一個強大的運動戰兵團,去打擊紅軍第十軍,因為這個軍展開的攻勢最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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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麥列霍夫家一年的工夫人口減少了一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有一回說死神愛上了他們家,這話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剛剛料理完娜塔莉亞的喪事,麥列霍夫家寬大的內室裡又散發出檀香和矢車菊的氣味。葛利高裡去前線後十多天,達麗亞在頓河裡淹死了。

  星期六,她從田地裡回來以後,就和杜妮亞什卡一同去頓河洗澡。她們在果園子旁邊脫了衣服,在柔軟的、被腳踏倒的草上坐了半天。從一大早起,達麗亞就情緒不佳,抱怨頭疼,渾身酸軟無力,偷偷地哭了好幾回……下水以前,杜妮亞什卡把頭髮挽成一個髻,用頭巾紮起來,斜了達麗亞一眼,惋惜地說:「達什卡,看你瘦成什麼樣子啦,青筋都暴出來啦!」

  「很快就會好的。」

  「頭不疼啦?」

  「不疼啦。來,咱們洗澡吧,天可不早啦。」她頭一個跑著跳到水裡,腦袋往水裡一紮,又鑽出來,打著響鼻,往中流遊去,急流把她卷了進去,沖著她漂去。

  杜妮亞什卡欣賞著像男人似的掄開手臂劃出去的達麗亞,也走進齊腰深的水裡,洗了洗臉,把胸膛和被太陽曬黑的、有力的、女人圓滾滾的胳膊都泡濕了。毗鄰的菜園子裡,奧博尼佐夫家的兒媳婦們正在澆白菜。她們聽見杜妮亞什卡笑著呼喊達麗亞:「回來吧,達什卡!不然魚會把你拖走!」

  達麗亞轉回身來,遊了有三沙繩遠,然後從水裡躍出半截身子,兩手放在頭上,喊:「永別啦,老少娘兒們們!」接著,就像石頭似的沉到水底去了。

  過了一刻鐘,面色蒼白的杜妮亞什卡只穿著一件襯裙,跑回家來。

  「達麗亞淹死啦,媽媽!……」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吐出這句話來。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用捕魚的鉤網把這麗亞的屍體撈上來。韃靼村最有經驗的老漁夫阿爾希普·佩斯科瓦茨科夫在黎明時分,在達麗亞淹死處下游一點兒的地方,順著水流下了六面鉤網,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跟他一起去查看魚網。岸上聚了一大群孩子和老娘兒們,杜妮亞什卡也在人群中。等到阿爾希普離開河岸約十沙繩遠,用槳柄鉤起第四根同索的時候,杜妮亞什卡清楚地聽到他小聲說:「好像有啦……」他使勁拉著沉甸甸的直往深處墜的網索,然後有一個什麼東西在右岸間起白光來,兩個老頭子一齊把腰彎到水面上,小船的邊緣都浸著水了,屍體翻進小船去的低沉的呱卿聲傳到鴉雀無聲的人群中來。人們同聲舒了一口氣。有個娘兒們低聲哭了起來。站在附近的赫裡斯托尼亞粗魯地對孩子們喊:「喂,你們都滾開!」杜妮亞什卡淚眼模糊地看到阿爾希普站在船尾上熟練、無聲地劃著槳,朝岸邊駛來。小船擦著岸邊的石灰石碎片,發出嚓嚓的響聲,擱淺在岸上。達麗亞死板板地彎著腿躺在船上,半邊臉頰貼著濕淋淋的船底。她那白淨的軀體只是稍微有點兒發青,帶著一種深藍色調,有幾處很深的刺傷——網鉤的鉤痕。膝蓋下面一點兒,乾癟黝黑的腿肚子上,大概是下水前忘記解下的襪帶周圍,有一道粉紅色的滲出血來的新傷痕。網鉤尖在腿上劃出了一道彎彎曲曲的裂痕。杜妮亞什卡痙攣地揉著圍裙,第一個走到達麗亞跟前,用一條接縫處開線了的麻袋蓋到她的身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老練、麻利地挽起褲管,開始往岸上拖小船。不一會兒一輛大車趕來了,人們把達麗亞運回麥列霍夫家。

  杜妮亞什卡克制著恐怖和嫌惡的心情,幫著母親把死人那還殘留著頓河深處寒意的、冰涼的身體洗乾淨。達麗亞有點兒脹腫的臉上和被水浸得暗淡無光的眼睛裡透出陌生。嚴肅的神情。河沙像銀屑似的在她的頭髮裡閃光,臉頰上沾著一絲絲蠶絲似的潮濕青苔,而兩隻自由伸開的、從長凳上耷拉下來的手臂卻給人一種可怕的安詳感,杜妮亞什卡看了一眼,就急忙走開了,這個死了的達麗亞完全不像那個不久前還總開玩笑、哈哈大笑,而且是那麼熱愛生活的達麗亞,這使杜妮亞什卡感到既驚奇,又害怕。以後有很長的時間,杜妮亞什卡一想起達麗亞石頭般的冰涼的乳房和肚子,一想起她那僵硬鼓脹的四肢,就全身戰慄,竭力想趕快忘掉這一切。她害怕夜裡會夢見死去的達麗亞,有一星期跟伊莉妮奇娜睡在一張床上,上床以前,禱告上帝,暗暗祈求:「主啊!請你不要讓我夢見她吧!救救我吧,主啊!」

  如果不是奧博尼佐夫家的媳婦們說出曾聽到達麗亞喊叫;「永別啦,老少娘兒們們!」也就無聲無臭、平安無事地把淹死的達麗亞埋葬了,但是威薩裡昂神甫聽說達麗亞死前曾這樣呼喊過,這就清楚地說明,她是有意投水自盡的,所以神甫斷然聲明,他不給自戕的人主持葬儀。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大動肝火:「你怎麼能不主持喪儀呀?難道她不是受過洗的基督教徒,還是怎麼的,啊?」

  「我不能給自戕的人主持葬儀,這是不符合教規的。」

  「照你這麼說,難道,就像死狗一樣把她埋掉算了嗎?」

  「照我的意思,你願意怎麼安葬就怎麼安葬,願意埋在哪裡就埋在哪裡,就是不能埋在公墓裡,因為那裡埋葬的全是篤誠的基督教徒。」

  「這怎麼行,請你行行好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改用勸說的日吻說。「我們家從來還沒有這樣丟臉過。」

  「我不能這樣幹呀。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我非常尊敬你肥你看做模範的教徒,但是我不能這樣幹。如果有人報告到教區監督司祭那裡去,我就非倒黴不可。」神甫堅持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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