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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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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願意他死的……剛才我說的全是氣話……請您別為這件事兒責駡我……我愛他還愛不夠呢,不過這樣過下去也太難啦!……」 「我的乖孩子,親人哪!難道我不明白嗎?不過千萬不能莽撞行事。咱們不要再談這件事兒啦,這是正經話!看在基督面上,你現在什麼也不要對老頭子說。這與他無關。」 「我想跟您說一件事兒……我是不是還能跟葛利高裡過下去,現在還說不定,但是我再也不願意給他生孩子啦。這兩個孩子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可是現在我又懷孕啦.媽媽……」 「很久了嗎!」 「兩個多月啦。」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總要生下來呀。」 「我不願意生啦,」娜塔莉亞斷然地說。「今天我就去找卡皮托諾芙娜大娘。她會給我打掉的……她給別的娘兒們打過。」 「這是要把胎兒弄死嗎?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竟敢這麼胡說?」伊莉妮奇娜激動地站在路當中,拍了一下手,她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身後傳來滾滾的車輪聲、馬蹄踐踏爛泥的咕卿聲和什麼人吆喝馬的聲曰。 伊莉妮奇娜和娜塔莉亞走到路邊,一面走,一面放下掖起的裙子。別斯赫列布諾夫·菲利普·阿格耶維奇老頭子從地裡回來了,他把車趕到她們跟前,勒住飛跑的驟馬。 「上車吧,婆娘們,我把你們帶回去,別再和爛泥啦。」 「謝謝啦,阿格維奇,不然,我們滑滑跌跌的,真夠嗆,」伊莉妮奇娜很高興地說著,頭一個坐到寬敞的大車上。 吃過午飯,伊莉妮奇娜想跟娜塔莉亞好好談談,說服她,沒有墮胎的必要,老太婆一面洗著盆碗,一面思索著一些她認為特別有說服力的理由,甚至想把娜塔莉亞的決定告訴老頭子,請他幫忙勸說勸說氣得發瘋的兒媳婦,別去幹這種蠢事兒,但是在她忙家務的時候,娜塔莉亞已經悄悄收拾了一下,走了。 「娜塔莉亞在哪兒!」伊莉妮奇娜問杜妮亞什卡。 「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拿著走啦。」 「上哪兒去啦?她說什麼了嗎?什麼樣的小包袱?」 「我怎麼知道啊,媽媽?她拿了一條乾淨裙子和另外一些什麼東西,包到條頭巾裡就走啦,什麼話也沒說。」 「我的可憐的心肝呀!」伊莉妮奇娜束手無策地哭了起來,坐到長凳上,杜妮亞什卡大吃一驚。 「您怎麼啦,媽媽?上帝保佑,您哭什麼呀?」 「一邊去,死丫頭!沒有你的事兒!她說什麼啦沒有?她收拾東西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呀?」 杜妮亞什卡氣急敗壞地回答說:「真跟您沒有辦法!我怎麼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您?她該不是一去就不回來了吧?大概是回娘家看看!您哭的是哪一樁,我簡直不明白!」 伊莉妮奇娜懷著極端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娜塔莉亞回來。她決定先不告訴老頭子,怕挨他責駡。 太陽已經落山,畜群從草原上回來了。短暫的夏天的黃昏籠罩了村莊。村子裡點起了稀疏的燈火,可是娜塔莉亞一直沒有回來。麥列霍夫家裡的人都坐上來吃晚飯了。心緒不安的伊莉妮奇娜臉色蒼白,她把素油炒的麵條端到桌子上。老頭子拿起勺子,把硬面包皮摟到勺子裡,送到鬍子拉碴的嘴裡,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坐在桌子旁的人,問:「娜塔莉亞上哪兒去啦?為什麼你們不叫她來吃飯?」 「她不在家,」伊莉妮奇娜小聲回答說。 「她上哪兒去啦!」 「准是回娘家去,住下啦。」 「她去呆得太久啦。也該懂得點兒規矩……」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不滿意地嘟噥說。 他和往常一樣吃得很賣力氣,拼命地吃;偶爾把勺子扣在桌子上,親熱地斜眼看看坐在旁邊的米沙特卡,粗聲粗氣地說:「我的寶貝兒,扭過一點兒臉來,我給你擦擦嘴。你們的娘——是個荒唐娘兒們,根本就不管你們……」於是用粗糙的大黑手巴掌擦了擦孫子的粉紅色的細嫩的小嘴唇兒。 大家默不作聲地吃過晚飯,離開了桌於。潘苔萊·普羅貝菲耶維奇命令說:「把燈吹滅。煤油不多啦,用不著白白浪費煤油。」 「要關上門嗎?」伊莉妮奇娜問。 「關上吧。」 「那麼娜塔莉亞呢?」 「她回來會敲門的。也許,她會浪蕩到天亮。她也學摩登啦……你就總是什麼都由著她吧,老妖精!瞧,虧她想得出,夜裡還去串門于……我明天早上就叫她嘗點兒厲害。學起達什卡的樣子啦……」 伊莉妮奇娜和衣上床躺下。躺了有半個鐘頭,默默地來回翻著身子,長籲短歎,她剛想起身到卡皮托諾芙娜家去,就聽見窗外有什麼人顫顫巍巍的腳步聲。老太婆以她這樣的年紀罕見的速度爬起來,匆匆跑到門廊裡,把門開開。 娜塔莉亞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正抓著欄杆一步一步地、艱難地爬上臺階。皎潔的滿月照耀著她那瘦削的臉、深陷的眼窩和痛苦地彎著的雙眉。她像只受了重傷的野獸,搖搖晃晃地走著,在她的腳踏過的地方,留下黑色的血印。 伊莉妮奇娜默默地抱住她,把她攙進門廊。娜塔莉亞背靠在門上,暗啞地低聲說:「咱們家的人都睡了嗎?媽媽,快把我身後的血跡擦掉……您看見了嗎——我留下的……」 「你這是造了什麼孽啦?!」伊莉妮奇娜抑制著哭聲,悄悄地喊。 娜塔莉亞想笑笑,但是沒有笑出來,一副可憐的怪相使她的臉變得非常難看。 「您別吵,媽媽……不然,會把家人都驚醒……我已經把胎兒墮掉啦。現在我的心裡好過啦……不過就是血流得太多……就像被宰了似地從我身上湧出來……把手伸給我……頭暈得厲害。」 伊莉妮奇娜閂上門,好像是到了別人家一樣,顫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怎樣也摸不到門把手。她踮著腳,把娜塔莉亞扶進那間寬大的內室,叫醒杜妮亞什卡,差她去喊達麗亞,又點上燈。 通廚房的門敞著,從那裡傳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均勻而有力的鼾聲;小孫女波柳什卡睡夢中有滋味地咂著嘴唇,在嘟噥什麼。孩子睡得真香,無憂無慮的甜蜜的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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