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三四四


  「我怕這事是真的……你以為——我好過嗎?」娜塔莉亞的眼睛一眨,激動得結結巴巴地說。「因為你……跟彼得羅過得很幸福……可是我,一想起……一想起過去的一切……經歷的一切不幸……有時覺得非常可怕!」

  「好,那就忘掉這些事兒吧,」達麗亞天真地勸她說。

  「難道這能夠忘掉嗎?……」娜塔莉亞用陌生的沙啞聲音大聲說。

  「要是我早就忘掉啦。這算什麼大了不起的事啊!」

  「那你就忘掉你自個兒的病吧!」

  達麗亞哈哈大笑了。

  「要是能忘掉,可就好啦,但是這該死的病卻總在叫我想起它!你聽我說,娜塔什卡,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去找阿克西妮亞,給你打聽得一清二楚,啊?她會告訴我的!向上帝保證!沒有一個女人能忍住不說出有人愛她,怎麼愛她的事兒。我根據自個兒的經驗知道這一點!」

  「我不願意再勞你關心啦。你已經把我關心得夠受的啦,」娜塔莉亞冷冷地回答說。「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你並不是因為憐憫我,才向我承認你是怎樣牽的線,而是為了使我更加痛苦……」

  「不錯,」達麗亞歎了口氣,同意說。「你自己想想,不能就叫我一個人去受罪啊?」

  她從車上跳下去,拿起韁繩,牽著疲倦地挪動著腿的牛往坡下走去。在胡同口,又走到車跟前來說:「喂,娜塔什卡!我來問你……你很愛你的男人嗎?」

  「我總是盡力去愛他,」娜塔莉亞模糊不清地回答說。

  「那就是說很愛他啦,」達麗亞歎了一口氣。「可是卻沒有一個人使我很愛他。我像狗那樣戀愛。馬馬虎虎,隨隨便便……如果現在能讓我重新開始生活——我也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吧?」

  短促的夏天的黃昏過去了,黑夜降臨。大家摸著黑把草卸到場院裡。婦女們一聲不響地幹著活兒,達麗亞甚至連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叫喊都沒有答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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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頓河軍與頓河上游叛軍的聯合部隊,窮追從梅德維季河口鎮撤出的敵人,向北挺進。紅軍第九軍的幾個被擊潰的團,企圖在梅德維季河沿岸的沙什金村附近頂住哥薩克的追擊,但是又被擊潰,以後,幾乎一直退到格裡亞澤——察裡津鐵路線上,再沒有進行什麼決定性的抵抗。

  葛利高裡率領著自己的師參加了沙什金村附近的戰鬥,大力支援了受到側翼攻擊的蘇圖洛夫將軍的步兵旅。葉爾馬科夫的騎兵團按照葛利高裡的命令進行衝鋒,在戰鬥中俘虜了約二百名紅軍士兵,繳獲了四挺重機槍和十一輛裝運子彈的大車。

  黃昏時分,葛利高裡帶著第一團的一夥哥薩克進了沙什金村。密密層層的一群俘虜正站在師部佔用的那座房子旁邊,由半連哥薩克看押著,俘虜們只穿著襯衣和襯褲,白花花的一片。他們大多數的鞋襪都被脫光了,衣服已經被剝得只剩下內衣,在這白花花的人群裡只是偶爾才能看到一件肮髒的保護色軍便服。

  「看他們,白得跟鵝一樣!」普羅霍爾@濟科夫指著俘虜們喊。

  葛利高裡勒緊馬韁繩,橫馬立在一夥哥薩克人中找到葉爾馬科夫,就用手招呼他過來。

  「過來,你幹嗎要躲到別人背後去啊?」

  葉爾馬科夫用拳頭捂在嘴上咳嗽著,走了過來。他那稀疏的黑鬍子下面破裂的嘴唇上凝結著血漬,右腮幫子腫起來,佈滿黑青色的新傷痕。衝鋒的時候,葉爾馬科夫騎的馬飛馳中失蹄摔倒了,他也像石頭似的從馬上摔下來,肚子先著地,在盡是土墩的草地上滑了足有兩沙繩遠。他和馬又同時爬了起來。片刻之後,葉爾馬科夫又騎在馬上,沒戴軍帽,渾身是血,但是手舉著出鞘的馬刀,已經追上了正在順著山坡滾滾而去的哥薩克騎陣的洪流……

  「我為什麼要躲起來呀?」他策馬來到葛利高裡身邊,故作驚訝地問,可是自己卻又窘急地把在戰鬥以後怒火尚未熄滅的血紅的眼睛轉到旁邊去。

  「誰幹了虧心事誰知道!你幹嗎要在後頭走呀?」葛利高裡怒不可遏地問。

  葉爾馬科夫的腫嘴唇困難地笑著,朝著俘虜們斜了一眼。

  「你指的是什麼虧心事呀?你現在可別叫我猜謎,反正我也猜不中,今天我從馬上倒栽蔥摔下來啦……」

  「這是你幹的吧?」葛利高裡用鞭子指著紅軍俘虜問。

  葉爾馬科夫裝作好像剛剛看到俘虜,大驚失措地叫道:「這些狗崽子們!唉,該死的東西!把俘虜全都剝光啦!他們怎麼來得及幹這些事呀?……真想不到!我剛剛離開了一會兒,還嚴厲地命令過不許動他們,可是你看,已經把這些可憐的人都剝光啦!……」

  「你別跟我裝傻啦!幹嗎要這麼出洋相呢?是你下命令剝光的吧?」

  「上帝保佑吧!葛利高裡·潘苔萊耶維奇,你瘋了嗎?」

  「你還記得命令嗎?」

  「你指的是那個……」

  「我指的就是那個命令!……」

  「當然記得。我都可以背下來啦!就像我從前在學校裡背熟的詩篇一樣。」

  葛利高裡從馬上彎過腰去,抓住葉爾馬科夫的武裝帶,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喜歡這個莽撞、勇猛異常的團長。

  「哈爾蘭皮!不開玩笑,看你這是搞成什麼樣子啦!如果那位新派來代替科佩洛夫的上校報告上去,你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啦。等到事情一鬧起來,又是追查,又是審問,你可就要倒黴啦。」

  「我實在受不了啦,潘苔萊耶維奇!」葉爾馬科夫嚴肅、簡單地回答說。「他們身上穿的都是新嶄嶄的,在梅德維季河口鎮剛剛發給他們的,好啊,可是我的弟兄們的衣服全都穿破啦,他們家裡的衣服也並不多。反正到後方去也會把他們全都剝光!我們把他們抓到了,倒留給後方那些混蛋去剝嗎?不,還是叫咱們的人剝了穿吧!——一切由我負責,想從我這裡搞到什麼好處,只能枉費心機!請你也別跟我瞎囉嗦。我什麼都不知道,對這些事兒我連做夢都沒有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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