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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五


  寂靜中可以清晰地聽到坐到桌邊來的阿克西妮亞急促、斷續的呼吸聲。

  「親愛的妻子,咱們于一杯吧,為了久別重逢。怎麼,你不願意喝嗎?你不喝酒?」

  「你是知道的……」

  「如今我什麼都知道啦……好,不為久別重逢!為貴客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的健康於一杯。」

  「為他的健康我就幹一杯!」阿克西妮亞響亮地說道,一口氣就把酒喝了下去。

  「你這個苦命的孩於!」女主人嘟噥著,跑到廚房裡去。

  她藏到角落裡,手放在胸前,心想桌子立刻就會嘩啦一聲翻倒在地,響起震耳的槍聲……但是在內室裡卻像死一樣的寂靜。只聽見天花板上被燈光驚擾的蒼蠅的營營聲,窗外傳來鎮上的公雞歡慶午夜降臨的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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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頓河六月的夜晚黑越越的。黑葉岩似的天穹,惱人的寂靜中,金色的星星在眨眼,有幾顆星星隕落下來,閃光的軌跡映在頓河的急流上。從草原上吹來於燥、溫暖的熏風,把盛開的香薄荷的芬芳送到人煙稠密的村鎮,而河邊草地上卻是一片露濕的青草、粘泥和潮濕氣味,水雞在不停地鳴叫,近河一帶的樹林完全籠罩在銀色的霧裡,宛如夢幻仙境。

  半夜裡,普羅霍爾醒來,問房主人說:「我們那位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正跟將軍們玩樂哪。」

  「對啦,大概正在那兒大吃大喝哪!」普羅霍爾羡慕地歎了一口氣,打著呵欠,穿起衣服來。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飲飲馬去,給它們添些料。潘苔萊維奇說啦,天一亮就要去韃靼村。在那兒住一天,然後就要去追趕我們的隊伍。」

  「離天亮還早哪。再睡一會兒吧。」

  普羅霍爾不高興地回答說:「老大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來,你壓根兒就沒有當過兵!我們當兵打仗的人,如果不把馬餵養照顧好,那就休想活下來。騎著瘦馬你跑得快嗎?你的馬好,你才能跑得快,才能逃脫敵人的追擊。我是這樣的人:我從不追趕敵人,可是如果情況緊急,被逼得沒有辦法的時候--那我就頭一個開跑!我已經在槍林彈雨裡奔跑了多少年啦,煩死人啦!老大爺,點上燈,要不我連包腳布都找不到啦。謝謝!是啊,我們的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總在搶勳章,想高升,所以哪兒危險往哪兒沖,我可不是這種傻瓜,我不需要這些玩意兒。好啦,魔鬼把他送回來啦,一定喝得爛醉啦。」

  有人輕輕地敲門。

  「進來!」普羅霍爾喊了一聲。

  一個穿著保護色軍便服、戴著下士肩章、制帽上還釘著帽徽的陌生哥薩克走了進來。

  「我是謝克列捷夫將軍司令部的傳令兵。我可以見見麥列霍夫先生閣下嗎?」他在門口舉手敬禮後問道。

  「他不在,」普羅霍爾被受過嚴格訓練的傳令兵的敬禮和稱呼弄得大吃一驚,說道。「你不必那麼立正站著啦,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跟你一樣的傻瓜。我是他的傳令兵。你有什麼事呀?」

  「我是奉謝克列捷夫將軍的命令來請麥列霍夫先生的。請他立即到軍官俱樂部去。」

  「傍晚他就上那兒去啦。」

  「是去啦,可是後來又從那兒回家來啦。」

  普羅霍爾吹了一聲口哨,朝坐在床上的房主人擠了擠眼。

  「你明白了嗎,老大爺?大概上他的寶貝兒那兒去啦……好,你回去吧,老總,我這就去找他,趁熱直接給你端到那兒去!」

  普羅霍爾把飲馬和加料的事託付給老頭子,就到阿克西妮亞的姑母家去了。

  市鎮沉睡在黑夜裡。夜鶯在頓河對岸的樹林子裡歌唱。普羅霍爾不慌不忙地來到那所熟識的小房子跟前,走進門廊用u抓住門把手--,就聽見了司捷潘低沉的聲音。普羅霍爾心裡想:「這回我算撞上啦!他要是問我:你來幹什麼?我沒有話可說啊。算啦,管他三七二十一,豁出去啦!我就說上街來買酒,你們的鄰居指給我這所房子。」

  他放大膽子,走進了屋子,頓時大吃一驚,張著大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葛利高裡和阿司塔霍夫兩口子同坐在一張桌子上,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正在喝杯子裡的發綠的燒酒。

  司捷潘瞥了普羅霍爾一眼,強顏歡笑地說:「你大張著嘴幹什麼呀,連好也不問?難道你看見這裡有什麼稀奇的玩意兒嗎?」

  「好像有點兒……」驚魂未定的普羅霍爾,倒動著腳回答說。

  「好啦,不必大驚小怪啦,過來,請坐,」司捷潘邀請說。

  「我可沒有工夫坐……我是來找你的,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命令你馬上到謝克列捷夫將軍那兒去。」

  葛利高裡在普羅霍爾來以前,已經有幾次要走了。他推開杯子,站起身,但是立刻又坐了下來,他怕司捷潘會把他的離去當作膽怯的明確表現。自尊心不允許他離開阿克西妮亞,讓位給司捷潘。他喝酒,但是燒酒對他已經毫無作用。葛利高裡清醒地掂量著自己曖昧的身份,等待著結局。有一刹那,他覺得司捷潘要打他的妻子,就是在她為他,葛利高裡的健康而於杯的時候。但是他估計錯了:司捷潘舉起手,用粗糙的手巴掌擦了擦曬黑的額角,沉默了片刻之後,用贊許的目光看著阿克西妮亞,說:「好樣的,老婆!我很欣賞你的勇敢!」

  後來普羅霍爾來了。

  葛利高裡考慮了一下,決定不走了,好讓司捷潘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到將軍那兒去,就說沒有找到我。明白了嗎?」他對普羅霍爾說。

  「明白是明白啦,不過最好你還是到那兒去吧,潘苔萊維奇。」

  「用不著你管!去吧。」

  普羅霍爾本來就要往門口走了。但是這時候阿克西妮亞突然說話了。她沒有看葛利高裡,冷冰冰地說:「不必啦,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不要客氣啦,你們二位還是一道兒走吧!謝謝你來看望我們,還這麼賞臉跟我們一起呆了大半夜……只是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雞叫第二遍啦。天快亮啦。我和司喬帕天一亮就要回家去……再說,您喝得也夠多啦。夠啦!」

  司捷潘也沒有挽留,葛利高裡站起身來。告別的時候,司捷潘把葛利高裡的一隻手攥在自己的冰涼、粗硬的手裡,好像最後要說些什麼,但是終於沒有說出來,默默地把葛利高裡目送到門口,又慢騰騰地伸手去拿沒有喝完的酒瓶子……

  葛利高裡剛一走到街上,就疲倦得支持不住了。他艱難地移動著腳步,走到第一個十字街口,便向緊跟在後面的普羅霍爾央求說:「你去備上馬,牽到這兒來。我走不到家啦……」

  「要不要去報告一下你要走的事呀?」

  「不用。」

  「那好,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一向做事慢慢騰騰的普羅霍爾,這一回卻快步往住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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