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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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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爾梅克老兵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全身挺直,麻利地挪動著兩隻羅圈兒腿,一隻手一直放在保護色制帽的帽檐上敬禮,回答說:「連長命令我要把他們押到這兒來。」 「要押到這兒來!」像個紈持公子似的大尉學著他的腔調兒說,輕蔑地閉上薄嘴唇,沉重地踏著浮腫的粗腿,扭著大屁股,繞著紅軍士兵走了一圈,像馬販子看馬一樣,把他們仔細地打量了半天。 傳令兵們低聲笑著。押送俘虜的加爾梅克人的臉上卻都保持著一貫的冷漠神色。 「開開大門!把他們押到院子裡去!」大尉命令說。 紅軍俘虜和亂七八糟地裝著樂器的大車都在臺階旁邊停了下來。 「誰是樂隊隊長?」大尉點上煙,問。 「隊長不在啦,」幾個人同時回答說。 「他在哪兒?逃走了嗎?」 『不是,打死啦。」 「這真是活該。沒有隊長你們也可以於嘛。好,拿起你們的樂器來!」 紅軍樂師們都走到大車邊去。銅號聲在院子裡羞羞答答、亂哄哄地響了起來,跟沒完沒了的教堂的鐘聲混成一片。 「準備好!演奏《上帝,保佑沙皇》。」 樂師們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有吹奏。難堪的沉默持續了片刻,然後一個光著腳、但是裹腿卻打得很整齊的紅軍樂師眼看著地說:「我們這些人誰也不會演奏舊國歌……」 「誰也不會?真有意思……喂,來人哪!來半排傳令兵,都帶上步槍!」 大尉用靴尖打著聽不見的拍子。傳令兵在走廊裡排隊,馬槍碰得叮噹亂響。麻雀在小花園外面茂密的洋槐樹上喳喳地叫著。院子裡散發著被曬燙的板棚鐵頂的熱烘烘的氣味和刺鼻的人汗臭味。大尉從太陽地裡走到陰涼地方,這時候那個光腳的樂師傷心地看了看同伴們,聲音低沉地說:「老爺!我們這些人——都是青年樂師。我們沒有學過吹奏舊歌曲……演奏革命進行曲的時間比較多……老爺!」 大尉心不在焉地玩弄著自己的鏤花皮帶尖,沒有做聲。 傳令兵在臺階旁邊排好了隊,等候下命令。這時候一個上了點兒年紀的樂師,推開前面的人,急忙從後排走出來;他咳嗽了幾聲,問道:「您允許嗎?我會吹。」不等得到同意,就把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巴松管放到哆哆嗦嗦的嘴唇上。 在商人宅第寬大的院子上空飄蕩的淒涼、甕聲甕氣的叫人心煩的聲音惹得大尉憤怒地皺起了眉頭。他揮了揮手,喊:「停止!像叫化子要飯似的……還吹哪!難道這是音樂嗎?」 幾張參謀人員和副官們的笑臉出現在窗口。 「請您命令他們吹奏一支葬禮進行曲吧!」一個半截身子從窗口探出來的青年中尉用孩子似的男高音喊道。 在花園上空蕩漾的鐘聲沉默了一會兒,大尉的眉毛抖動著,甜言蜜語地問:「《國際歌》,我想,你們會演奏吧?來,別害怕!既然是我命令的,你們就儘管吹奏吧。」 在一片寂靜中,在中午的暑熱中,就像是號召去進行戰鬥似的,突然和諧、莊嚴地響起了《國際歌》憤怒的旋律。 大尉低著頭,叉開腿站在那裡,就像公牛遇到了障礙物似的。他站在那裡傾聽著。青筋迸起的脖子和眯縫起的眼睛裡發藍的白眼珠都充血漲紅了。 「停——止!……」他忍耐不住,憤怒地大聲吼道。 樂隊一下子啞巴了,只有法國號掉了隊,熱情的呼喚聲還在灼熱的空氣中回蕩了很久。 樂師們舔著於裂的嘴唇,用袖子和肮髒的手巴掌擦著。他們臉上的表情疲憊而又冷漠。只有一個人禁不住熱淚滾滾,淚水順著風塵滿面的臉頰流下來,留下濕潤的淚痕…… 與此同時,謝克列捷夫將軍在一位還是日俄戰爭時的同事的親戚家裡吃完了飯,由一位喝得醉醺醺的副官攙扶著,走到廣場上來。炎熱和燒酒弄得他昏昏沉沉。在中學對面的磚房拐角處,衰弱無力的將軍一踉蹌,臉朝下摔在曬燙的沙土上。驚慌失措的副官極力想把他扶起來,但是怎麼也辦不到。這時候從站在不遠的人群裡跑來一些人幫忙。兩個上了年紀的哥薩克恭恭敬敬地抓著將軍的胳膊把他攙扶起,將軍當眾嘔吐起來。在嘔吐間歇時,他氣勢洶洶地搖晃著拳頭,還想叫喊些什麼。人們多方勸說,把他攙回了住處。 站在不遠的哥薩克們目送了他半天,小聲地議論著:「唉,這個寶貝兒已經疲憊不堪啦!他的行為可太不檢點了,白是個將軍啦。」 「老酒這玩意兒可不管你官位有多高,功勞有多大。」 「不能把擺到桌上的酒都灌下去嘛……」 「哎呀,老兄,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忍得住的!有人喝醉了大出其醜,就發誓以後再也不喝啦……可是這正像俗話所說的:狗改不了吃屎…」 「一點兒也不錯!告訴孩子們,叫他nl離這些傢伙遠著點兒。小傢伙們緊跟在旁邊,盯著看個沒夠,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醉漢似的。」 ……鎮上的鐘聲一直響到天黑,鎮上的人也一直喝到天黑。晚上,在軍官俱樂部裡,叛軍司令部為勝利會師舉行慶祝宴會。 身材高大、勻稱的謝克列捷夫——出生在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的一個村子裡,是個道地的哥薩克——他酷愛好馬,是個超等騎手,勇猛的騎兵將軍。但是卻不是一個演說家。他在宴會上發表的演說,盡是酒後狂語,在演說結束時,直言不諱地把頓河上游的哥薩克責備、威脅了一頓。 參加宴會的葛利高裡心情緊張、憤怒地注意聽謝克列捷夫的講話。中午的酒還沒有醒的將軍,手指撐在桌子上站在那裡,杯子裡香噴噴的老酒直往外灑,用過分堅定的聲調說出了每一句話:「……不,不是我們應該感謝你們的援助,而是你們應該感謝我們的援助!正是你們應該感謝我們,這一點必須毫不含糊地說清楚。如果沒有我們的話,紅軍早已把你們消滅啦。這你們自己是非常清楚的。而我們就是沒有你們,也能消滅這些混蛋。我們今天在消滅他們,明天還要消滅他們,直到把俄羅斯全境清除乾淨為止,這一點請你們記住。去年秋天,你們放棄了陣地,把布爾什維克放到哥薩克的土地上來……你們想跟他們和平共處,但是事與願違!於是你們為了保住自己的財產,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起來暴動。說穿啦——你們是為了保護自己那張皮和公牛的皮。我提起過去的事情,並不是想拿你們的罪行來責備你們……不是叫你們難堪不舒服。但是把事情說清楚,總是有益的。我們已經寬恕了你們那次叛逆行為。我們把你們當作親兄弟,在你們最困難的時候來幫助你們。但是你們必須將功折罪,洗雪你們可恥的過去。明白了嗎,諸位軍官先生們?你們必須建立功勳和為靜靜的頓河忠誠服役,贖自己的罪,明白了嗎!」 「好,為贖罪於一杯!」坐在葛利高裡對面的一個上了些年紀的中校,面帶微笑,泛泛地說道,不等在座的人,自己首先喝了一杯。他生著一張英氣勃勃的臉,略微有點麻子,流露著嘲諷意味的褐色眼睛。謝克列捷夫致詞的時候,他的嘴唇上曾多次露出飄忽不定、捉摸不透的冷笑,這時他的眼睛就變得昏暗,仿佛完全變成黑色的了。葛利高裡觀察著中校,發覺這個人跟謝克列捷夫以「你」相稱,態度不卑不亢,但對其餘的軍官卻非常矜持和冷漠。所有參加宴會的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戴著縫死的草綠色肩章並在同樣顏色的上衣上繡著科爾尼洛夫部隊的袖章。「這是一個有思想的人。大概是志願軍的一員,」葛利高裡心裡想。中校像馬飲水一樣地喝酒。不吃菜,也不醉,只是不斷地在松他的英國寬皮帶。 「坐在我對面的這個麻子是什麼人物?」葛利高裡悄悄地問坐在旁邊的博加特廖夫。 「鬼知道他是什麼人物!」喝得醉醺醺的博加特廖夫揮了一下手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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