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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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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裡好久寂然無聲,後來有一個嘶啞的女人聲音回答說:「請等一等,看在基督的面上!我立刻就來。」 老態龍鍾的盧克裡姬光著腳,呱哪呱卿地走到臺階上來;被太陽晃得眯縫著眼睛,把葛利高裡打量了半天。 「你不認識我了嗎?盧克裡姬大嬸?」葛利高裡一面下馬,一面問。 直到這時候,盧克裡婭的麻臉才哆嗦了一下,表情從麻木、冷漠變得激動了。她哭起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葛利高裡拴好馬,耐心地等她說話。 「我擔驚受怕夠啦。可別再……」盧克裡姬用肮髒的粗布圍裙擦著臉頰,訴起苦來。「我還以為他們又來啦……葛利申卡,這兒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要知道,整個莊園只剩下我一個人啦……」 「薩什卡爺爺在哪兒呀?跟老爺一塊兒撤退了嗎?」 「要是跟著撤退了就好啦,也許還能活下來……」 「難道他死了?」 「把他打死啦……在地窖裡放了三天三夜……應該把他埋掉,可是我自己也在生病……費很大勁才從床上爬起來……而且到他那兒,到死人那兒去我怕得要命……」 「為什麼把他打死的呀?」葛利高裡眼瞅著地,暗啞地問。 「為了一匹騾馬要了他的命…….咱們的老爺一家是匆匆忙忙撤退走的。只把錢帶走了,幾乎把全部財產都交給我看管。」盧克裡啞轉為耳語說,「我連一根線都收藏起來!埋在地裡的東西到現在還好好的。老爺一家只騎走了三匹奧勒爾種的兒馬,其餘的馬都交給薩什卡爺爺照管。暴動一開始,哥薩克和紅黨都來牽馬。那匹叫『旋風』的鐵青馬——也許你還記得吧?開春的時候叫紅黨牽走啦。他們費了很大勁才給它備上鞍子。要知道,這匹馬還從來沒有人騎過。不過他們也沒有能騎成,沒能稱心如意。過了一個星期,來了些卡爾金斯克的哥薩克。這些哥薩克們講,他們在山崗上遇上了紅軍,就廝殺起來。哥薩克們有一匹很平常的小驟馬,恰巧在這時候叫了起來。紅軍哪有辦法攔住『旋風』不往哥薩克這邊跑啊?它放開四蹄朝那匹騾馬飛奔而去,那個騎在它背上的傢伙一看駕馭不了這匹兒馬,就想在它全速飛馳的時候跳下來。跳倒是跳下來啦,不過一隻腳沒有能從馬鐙裡脫出來。『旋風』就把他徑直送到哥薩克手裡。」 「妙啊!」普羅霍爾大聲贊道。 「現在是一個卡爾金斯克的準尉在騎這匹馬,」盧克裡啞從容不迫地講著。「他答應,只要老爺一回來——立刻就把馬送回來。就這樣,他們把所有的馬都牽走啦,只剩下了那匹叫『神箭』的快馬,是『模範』和『未婚妻』交配生的。因為它正在懷著駒兒,所以沒有人要它。不久前它生小駒啦,薩什卡爺爺那麼喜愛這匹小馬駒兒,喜愛得簡直沒法說啦!他抱著它,用蘆管喂它吃奶和喝一種什麼草汁,為的是叫它的腿長得結實。可是倒黴事情來啦……三天后,傍晚的時候,來了三個騎馬的人。薩什卡爺爺正在花園裡割草。他們向他大聲喊叫:『老混蛋,到這兒來!』他扔下鐮刀走過去,向他們問候,可是他們連看也不看他,一面喝著牛奶,一面問他:『有馬嗎?』他說:『有一匹,不過這匹馬不適合你們打仗用:是匹騾馬,正在奶著小馬駒兒呢。』他們當中頂兇狠的一個傢伙大叫道:『你懂什麼!快把騾馬牽來,老鬼!我的馬脊背磨傷啦,我要換匹馬騎!』他本應當服從命令,別袒護這匹騾馬就好啦,可是他,你是知道的,是個脾氣大的老頭子……有時候對老爺都不買帳。大概,你還記得吧?」 「他怎麼啦,就是沒有給?」普羅霍爾插嘴問。 「哼,他怎麼敢說不給呢?只是對他們說:『在你們以前,來過很多騎兵,把所有的馬都牽走啦,可是都憐惜這匹馬,你們怎麼就……』這些傢伙一下子都站了起來,哇啦哇啦地大聲嚷:『啊,你這個地主的奴才,你是要把它留給地主嗎?!』唉,他們把他拉開……其中一個把騾馬牽出來,開始備鞍子,小駒兒卻鑽到騾馬身下去吃奶。這時候老人央告他們說:」行行好吧,別牽走它『不然,小馬駒兒怎麼辦?「』這好辦!『另外一個人說,井把小馬駒兒從驟個身邊趕開,從肩膀上摘下步槍,給了它一槍。我的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我跑過去,央告他們,抓住老人,想把他領走,別鬧出事來,可是他一見小馬駒兒——氣得鬍子直哆嗦,臉變得像牆一樣煞白,大罵:』既然是這樣,那你就把我也打死吧,狗崽子!」說完,就朝他們撲過去,抓住他們,不讓這些傢伙備鞍子。這一來,他們當然生氣啦,就把老人打死啦。這些傢伙朝他一開槍,我的魂兒就嚇跑啦……現在,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應該給他做口棺材,可是老娘兒們幹得了這種事兒嗎?」 「給我兩把鐵鍁和一塊粗麻布,」葛利高裡請求她說。 「你想把他埋了嗎?」普羅霍爾問。 「是的。」 「你何必自找麻煩呢,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我立刻就去叫幾個哥薩克來。他們會給他做口棺材,掘個像樣的墳……」 顯然,普羅霍爾是不願意幹這件埋什麼老頭子的活兒,但是葛利高裡堅決拒絕了他的建議。 「咱們自個兒挖個墳坑,把他埋了算啦。這老頭子是個好人。你到花園裡去,在水池邊等我,我去看看死人。」 在那個長滿水藻的水池邊,在那棵枝葉茂盛的老白楊樹下,從前薩什卡爺爺掩埋葛利高裡和阿克西妮亞的小女孩兒的地方,他找到了自己最後的歸宿。他倆把他那瘦小的屍體卷在一塊乾淨的、帶著發麵氣味的粗布裡,放進土坑,用土埋上。在那個小墳頭旁邊又出現了一座新墳,用靴子踏得結結實實,潮濕的、新挖起的粘土閃著耀眼的嶄新的亮光。 回憶弄得葛利高裡心情抑鬱不歡,他躺在離這個非常珍貴的小墳堆不遠的草地上,久久地凝視著頭頂上莊嚴的蔚藍天空。風在渺無邊際的高天上吹著,被太陽照得冷光閃閃的雲片隨風飄蕩,可是在剛剛接受了那匹活蹦亂跳的小馬和酒鬼薩什卡爺爺的大地上,卻依然在進行著緊張、沸騰的生活:在草色青青,像碧浪一樣一直湧到花園邊上的草原上,舊場院籬笆旁邊的野麻叢裡,鶴鶴在咕咕不息地鬥鳴,金花鼠在吱吱叫,野蜂嗡嗡不停,風吹著野草,沙沙作響,雲雀在飄動的蜃氣中歌唱,遠處於涸的山澗裡,有一挺機槍頑強、兇狠、暗啞地響著,顯示著人類作為萬物之靈的威嚴。 ====== 第七章 謝克列捷夫將軍在一大批參謀軍官和幾連人的哥薩克衛隊簇擁下來到維申斯克,維申斯克居民捧著麵包和鹽,教堂鳴鐘,熱烈歡迎將軍。兩座教堂的鐘整天地響著,就像復活節那樣。下游的哥薩克們騎著瘦長的、跑得疲憊不堪的頓河馬,在街上跑來跑去。他們肩膀上的肩章閃著誘人的藍光。廣場上,謝克列捷夫將軍下榻的那座商人家宅旁邊,聚了一夥傳令兵。他們一面嗑葵花子,一面跟那些從他們面前走過的、濃妝豔抹的鎮上的姑娘們攀談。 晌午時分,有三個騎馬的加爾梅克士兵押著十五名被俘的紅軍戰士來到將軍的住處。他們後面跟著一輛裝滿樂器的、兩匹馬拉的大車。這些紅軍穿得可非同一般:灰呢褲子和同樣顏色的、袖口鑲著紅邊的上衣。一個上點幾年紀的加爾梅克士兵走到這些遊手好閒地站在門口的傳令兵跟前,下了馬,把瓷煙斗塞進口袋。 「我們的人把紅軍的吹鼓手押來啦。明白嗎?」 「這有什麼明白不明白的?」一個胖臉的傳令兵朝加爾梅克人落滿塵土的靴子啐著葵花子皮,懶洋洋地回答說。 「什麼也不什麼,——接收俘虜吧。臉吃得這麼胖,可盡說什麼廢話!」 「你給我再說說看,臊羊尾巴!」傳令兵氣哼哼地說。但還是進去報告押來俘虜了。 從大門裡走出一位身穿腰部繃得緊緊的深棕色緊身外衣的肥胖大尉。他叉開兩條粗腿,姿勢漂亮地雙手叉在腰上,把擠在一起的紅軍士兵掃了一眼,用低音說:「你們這夥吹吹打打,給政委們解悶兒的坦波夫壞蛋!灰呢制服是打哪兒弄來的啊?是從德國人身上剝下來的,是嗎?」 「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一個紅軍戰士不斷地眨著眼睛回答說。然後又用急驟的語調解釋說:「我們的樂隊早在克倫斯基時代,在六月大反攻以前,就置了這套服裝,……從那個時候起我們就穿……」 「你就給我穿吧!穿吧!我叫你們在我這兒穿!」大尉把毛剪得很短的庫班皮帽推到後腦勺上,露出光腦袋上的一條紫紅色的、還沒有結疤的刀傷,用歪斜的高靴後跟猛然一轉身,面向加爾梅克老兵叫道。「你幹嗎把他們押到這兒來,你這個沒有受過洗禮的傢伙?為什麼要押到這兒來,鬼東西?不會在路上把他們收抬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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